元宵节这天,恰好是星期六,晴天。
天上有些没有归处的云。
一中的周末两天向来不上课,门卫大咧咧地开着校门,住校生留校回家都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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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家大业大,本家不在临城,却因着老人来养老,几年前空降临城,成了一众大小豪门之首。这些世家彼此相交,明着相敬如宾,暗地里怎么掉份怎么来,扯来扯去无非利益二字。
傍晚,顾北黎又挂断了一个从顾家主宅那里打来的电话,眉宇间染尽了不耐烦,满目的狠戾疏狂,是从不在人前显露出的模样。正要从书房走出去,手上的铃声又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老爷子的私人号码。
犹豫着,还是按下了接通。
手机放在耳边的一瞬间,漆黑的眸子又变得清贵冷淡,开口,没什么情绪,却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尊敬和疏离:“爷爷。”
“北黎,”对方的声音浑厚有力,有些沙,却流露出让人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再不回来,天就黑了。”
顾北黎听着,敛下眸子里的情绪,黑色的家居服穿在身上,整个人站在冷白的灯光下有几分不真实感:“知道了爷爷,正要动身。”
“嗯。”顾家这位老爷子坐在自家书房里,管家恭敬地在他耳边举着电话,得他一个眼神的示意,主动结束了通话。
这些年爷孙俩一直这样,通话从不超过一分钟,管家对此见怪不怪,却还是弯腰,习惯性地开口:“大少爷从小就性子淡,这才十六岁,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主见,让人省心。”
老爷子闻言,笑了笑,不可置否,眼底意味不明。
顾北黎换好衣服下楼,没出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黑色SUV,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拉开后座车门就进了车里塞上耳机听音乐。
如果我曾碰到光,或许就不会如此勉强。
我要变得怎样,才能看到自己。
司机识趣地没有开口,默默发动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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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过来我家吧,我爸明天就开始巡回办画展了,会很忙。我妈也挺想你的。
按理说这种传统节日的家宴宫南弦是不方便去的,毕竟是个外人。但宋家一向好客,根基在南方,和宫家是世交,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宫南弦看着信息,想了想,应下。
【宫南弦】:好。
那边回的很快。
【宋词】:现在就过来吧?我让司机去接你?
【宫南弦】:不用。
出门的时候,黑糖还扯了扯她的裤脚撒娇。
宫南弦脚下一顿,跟着她去阳台上把她的饭碗倒满,又开了一罐猫罐头,揉了揉小家伙毛绒绒的脑袋,道了别,这才作罢。
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上课,带着这小家伙往宠物医院跑了两趟,一颗心差不多全拴在了她身上,日子过得倒也挺好。
来到路边还没打到出租车,就见一辆黑色高档SUV停在了她面前。
后座的车窗被降下来,入目是一张精绝的面孔,光隔着玻璃洒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少年神色倦怠,郁郁地,却依旧惊艳的不似常人。
可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倚身在暮色里,我朝你海洋般的眼睛,投掷我哀伤的网」
宫南弦眉梢轻扬。
顾北黎看着面前姿态懒散的少女,夕阳为她镀上了不切实际的暖意,光是站在那里就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意味,冷淡淡的。
两人对视几秒,仿佛认输了般,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身形往一边挪了挪,空出了座位,朝她撇了撇头:“上车。”
宫南弦没有客气,在他原来的位置上落坐,两人挨得并不太近,顾北黎礼貌的空出了中间大约三拳的空间,但或许是车内空间小,宫南弦还是闻到了少年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气息,比起在墙头上那次更清晰,绕在鼻尖,淡淡的,很好闻。
歪头看了看顾北黎的君子行径,宫南弦若有所思地勾唇:“去大院,宋家。”
顾北黎有些意外,一直看着少女的视线收回来,没多问:“一起。”
临城也有大院,比起云城的还要大些,顾家主宅也在那里。
一路无话。
车子在宋家门前停下,顾北黎转头,漆黑的眼睛里并不空洞,宫南弦看着,竟恍若有银河星辰,隐隐还有流光溢出。
“再见。”
他一笑,众生惊华,天地也失了色。
宫南弦微微晃神。
“再见,”打开车门下车,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棒棒糖,留在座位上,“谢了。”
顾北黎没有错过她微红的耳尖,看着少女步步散漫的背影,发丝晃动,像是撩在他的心尖上,有些痒。
前面的司机目不斜视,只觉得今天的大少爷有些反常,空气也有些泛酸。
咱不敢说,更不敢问。
很快就到了顾家,下车前,顾北黎扫了眼仍在座位上的棒棒糖,伸手抓了过来,放进了黑色羽绒服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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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早。
相比于大院里大多数人家小辈来访,宋家的四人围坐在方形餐桌旁,各据一方,食不言寝不语,就显得有些冷清又相敬如宾。宋晓城身为艺术大师,待人总是温和有礼,宋夫人出身名门,又是医生,教养良好,面上总是笑着的。
以前在云城的时候,宫南弦与他们父妇二人见过几面。
记得安以渺说过,宋词简直结合了两人性情里的所有优点。
宫南弦表示确实如此。
他像站在云端,又像浮在世间。
饭后,宫南弦去了宋晓城的书房。
从书房出来后下楼,发现客厅里多了很多人,还有好几个都是她见过的。
眯了眯眼睛,组团去打怪吗?
客厅里的人注意到了少女懒散的步伐,一下没一下的脚步声轻响,黑发随意地散落,她抬头,露出惊艳众生的容颜。
“纪云然,这还真是个美女啊。”
“这比咱们大院的院花还靓。”
“就是有点儿冷,不太容易搭讪的样子。”
院花本人纪云冉也抬头,就算上次在画展两人已经碰过面了,她眼底的惊艳依旧毫不掩饰。
苏沐兮比她漂亮,宫南弦比苏沐兮还漂亮。
一行人去郊外放烟花,宫南弦没有异议。
宋家节日里一直没什么客人,据说和本家闹得不太愉快,宋父宋母又都是好相与的,大院里的年轻人就习惯了出去逛先在宋家碰面。
走到半路上,顾北黎才赶了过来。
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眉眼低垂着。
浑身的低气压比夜里的寒风还要冻人。
心照不宣的,一行人中没人去他旁边上赶着找不愉快。
顾北黎看着旁边和他一样走在队伍后面的少女,双手插兜,白色的耳机线绕在发间,略微不自然的,他想起了那天午后看到的她耳后的疤痕。
淡,却刺眼极了。
他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
夜幕下的一切都不甚清晰,似乎可以隐匿起所有不得见光的行为。
隐隐的,他压下了满身沉郁。
就像以往发生过的无数次类似行为一样。
余光却看到少女朝他靠近。
顾北黎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