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后时分,有暧-昧不清的影子倒在窗绡上,像极了一副水墨写意。关上了窗,窗外树枝刮过窗绡的声音时而响起,不挠心,却有几分意趣。
韫姜给徽予绣的玄色缂丝藤纹常服业已缝制完毕,她端坐在罗汉床-上,翻来覆去、仔细将每一寸检查过。
徽予支颐,侧首凝视韫姜的侧脸,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你也这样谨慎起来吗?”
韫姜回道:“是给予郎贴-身穿的,不得不打着十二分的细心。”
徽予的脸有些淡淡的红,他不语,片刻后又说:“陆宝林请旨,求恪贵妃去照拂她,助她养胎,恪贵妃也应允了。果然是从前的敲打起了作用,夫芫她如今大有不同,先前看她素来倨傲,断断不肯纡尊降贵,如今却多出了许多温柔容量,贤淑大度。”
“都说世间万物,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转瞬之间,人也如此。人之初,性本善,不过是返璞归真了。先时贵妃姐姐直率果敢,现下大度自矜,都好。”韫姜浅笑淡然,只是在无形之中掺杂了一些落寞,很是缥缈,如镜中花,水中月。
徽予看似无意地说:“姹紫嫣红,芸芸众生,还是你最好。”
韫姜恍然失神,抬头看徽予,徽予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嘴角有着掩饰不去的笑意,像雨后春笋冲破土壤的那股子冲劲,韫姜噙笑,烟视媚行之余,心内快活不已。
“这几日天气冷暖不定,你要当心身子。”徽予拉住韫姜的手,她的手难得是温暖的,徽予因此也安心不少,“枫儿封王的庆贺宴席,朕是想同中秋节庆典一同置办,如此一来可以节省银两,二来锦上添花,双喜临门。而且中秋节也属吉日,朕是临时起意,也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韫姜颔首,道:“妾身以为极好。大楚在予郎的治理下福祚绵延,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但居安思危,不安于现状,懂得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谨防奢靡之气,避免铺张浪费之风,很是要紧。予郎能将两个宴席并在一日之内,可节省许多,妾身没有反驳的道理。”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徽予徐徐念来,目视前方墙上挂着的水墨孤兰高洁图,道,“老师教的,朕一直记得。吃穿用度少不得,但一些能免则免的地方,或可用点心思。”他与韫姜相视一笑。
外头骤然响起狺狺犬吠之声,韫姜闻声,打开窗子往外一看,见是雪绒在草丛里扑虫子玩,韫姜本已是开怀,见雪绒可爱得紧,来了兴致,叫珮儿将雪绒抱进来玩耍。
徽予对猫狗之类喜爱平平,但韫姜却最为偏爱,见韫姜双眸闪闪,笑意浓浓,凝聚喜爱之意,他也生出几分轻松愉悦之感。
雪绒被饲养得极好,毛色雪白无瑕,蓬松柔-软,黑漆色、炯炯明亮的眼睛也是格外可爱有神。它被送入了韫姜怀里,安静下来,任由韫姜抚-摸逗趣。
珮儿在一旁奉承道:“雪绒生性活泼,到了主子怀里却安生乖巧,可知是有灵性,怕闹腾了,累着主子的金贵玉-体呢。”
韫姜抚-摸着雪绒的头,雪绒直往韫姜怀里蹭,韫姜被它这令人发噱的动作逗得直笑,徽予看着韫姜,随着她一起笑将开来。
珮儿道:“启禀裕舒夫人,今儿个午后风不甚大,日头也暖和,奴婢才领了雪绒出来玩耍。奴婢斗胆想请夫人应允,准许奴婢带着雪绒去御花园玩耍。这几日豢养屋内,雪绒闷闷的连吃食也少了。“
韫姜听她如此言说,岂有不允之理,立时颔首答应,又转念一想,对徽予提议同去,恰是徽予也同时开口,二人立时嗤的一笑,心有灵犀,都明白彼此心意。
徽予温柔说:“外头仍有些风,你穿件披风再去。”
韫姜颔首,命泷儿去取了件竹青并蒂莲纹大茱萸锦披风,徽予亲自替她披上,系好了丝绦。
徽予贴近韫姜,韫姜见有人在,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徽予拉住了小巧的手,他说:“既然是趁兴同游,就该有些同游的架势。”他弯眼,狡黠邪邪地笑,语不传六耳,小声说,“我们也效仿一回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如何?”
韫姜恬静浅笑,拉着徽予宽大的手晃了晃,只是点头。
漫步在林荫小径上,耳边有喈喈鸟鸣、汪汪犬吠,眼前又碧落之下的翙翙燕雀。
御花园四季如春,永无衰败,如今仍旧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是堪称云蒸霞蔚、蓬瀛阆苑的地方。
徽予牵着韫姜的手,迎合着她的莲步款款,缓慢迈步行走。
雪绒由珮儿领着在前头撒欢,一股劲地跑着,累得珮儿气喘吁吁。韫姜说:“如若不是阳儿要上南书房的课,也十分想唤他一同来游玩散心。”
“小孩子生性-爱玩,若不拘束,加以教导,只怕玩-物丧志。如今严苛些,也是为他着想。”徽予注意到小径有一段是崎岖不平的鹅卵石路,于是揽住韫姜的肩,柔声嘱咐,“小心些。”
韫姜提裙看路,祥云纹浣花锦翘头履在云英紫留仙裙下若隐若现,小巧玲-珑。
她并非宠溺孩儿之辈,明白事理,附和说:“喏。”她笑说,“倘若阳儿能有他父皇半分才能聪慧,姜儿也满意了。”
“阿谀奉承之词!”徽予佯怒,却禁不住笑开了,“可朕听着仍是高兴的。”
雪绒越跑越远,渐渐隐在草丛之后,韫姜加快了些脚步,意欲追上去,转过弯,远远看到过来一行人。
韫姜与徽予站定了,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恪贵妃与陆更衣。
韫姜下意识望向徽予,徽予却毫不忸怩,并未有松手的趋势。
韫姜想抽回手来,徽予一瞬蹙眉,缓缓拉紧了才慢慢松开。
韫姜再往前望去,却见雪绒越跑越快,她陡然心中一惊,陆更衣可是怀有身孕之人,她压抑着不安,打算开口喊珮儿追上雪绒。
电光火石之间,雪绒直直咬向了陆更衣的衣裙,陆更衣惊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仓皇要往后躲。
恪贵妃担了护她周全的责任,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提起脚来踹了雪绒一记。雪绒吃痛,受了刺激,越发痴狂起来要去追咬陆更衣。
陆更衣吓得魂魄尽散,哭喊翠禾,翠禾手忙脚乱,一脚去踢雪绒,一手搀扶着陆更衣。
千璎生怕恪贵妃受了牵连,遭恶犬撕咬,将恪贵妃死死护在身后。
恪贵妃推搡身边的小厮去帮陆更衣,一壁迫使自己冷静下。
她掩唇皱眉,察觉到翠禾死拉着陆更衣不让她后退,更是有牵扯陆更衣摔倒之势,她心一惊,推了千珊一把,道:“快!快去护住陆更衣,把翠禾那个贱婢拉开!”
千珊不明就里,但仍照话去做。
这边珮儿扑得太急落了空,反将自己摔得起不了身。
韫姜吓得气息紊乱,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珮儿!珮儿!”
她受了惊吓,气血上涌,一时间摇摇欲坠,徽予立时抱住了她,唤江鹤领人过去将狗捉开。
韫姜本是体虚不足之症,又兼后来重创,更是孱弱。如今受惊,登时是冷汗淋漓、面色惨白,瘫软在徽予怀中,难以立时完全恢复。
她却极力要站定,推搡着徽予说:“予郎快去看看陆宝林……”
徽予蹙眉,揽住了她的柳腰,不发一语,看向混乱不堪的那边。
雪绒是韫姜的爱犬,江鹤不敢伤了它性命,只敢死死按住了它,叫了小太监来将它抱走。
另一端,翠禾被千珊死死拉扯开,恪贵妃挺身护住了将要摔倒在地的陆更衣。
陆更衣虽没摔倒受创,衣裙下摆却被撕破了许多。她受了极大的惊吓,面庞煞白,浑身战栗、抖动如筛,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半张着樱唇,哭得涕泗横流。
如此惊魂一刻,让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韫姜挣脱开徽予的怀抱,跌跌撞撞小跑向陆更衣,徽予加快步子上前抱住韫姜,安慰她说:“别怕别怕,这是那只畜-生的错,不干-你的事。你别过去。”被徽予这句话猛然一激,韫姜陡然回过神来,她怔怔扫视众人,目光落在了珮儿身上。
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对策,她顺势抱住徽予,迫使自己痛哭失声,又双腿一软,佯装昏厥过去。
她神志清醒,感觉到自己被搀扶着上了轿辇,之后一路迤逦沿着九忂宫道回了未央宫。
她在被喂下一盏安神汤后适时醒来,见到林初、宛陵二人心急如焚等候床畔,心中不免一暖。她柔声道:“让你们担心了。”
宛陵揿揿眼角滑落的泪,说:“得知消息时,可将妹妹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恶犬伤人,骇得姐姐惊厥,妹妹怎能不担忧呢!姐姐,可觉得好些了吗?”
“我是佯装的,不过这是欺君之罪,你们切莫宣扬。”韫姜四下一看,见都是体己人,于是坦诚相待,她掀开被衾下了床榻,因和衣而睡倒也方便,只抚平了衣角被睡皱的褶皱。
林初不解:“何故你要假装昏厥?皇上虽不曾亲自前来问候你,但已经差了两拨人来问你是否醒转了,可知皇上并未生气,你当时也无需逃避。”
“雪绒是本宫的爱犬,畜-生不懂事,自然是养主担责任,更有不怀好意的人或会因此小题大做,传扬是本宫是故意为之的。所以我当务之急是要博取皇上怜悯与信任,再说我当场惊厥,也可说是从未预料,并不是刻意筹谋。”她唤来泷儿帮衬梳理云鬓,绾发髻,一壁嗟叹道,“当时情急,这也实属下策。但此事蹊跷,本宫先去慰问陆宝林,此事只能容后再查。”她吩咐愈宁盯紧珮儿,注意她的一言一行,又名簪桃去调出她的记档,审查她的身份背景。
宛陵说:“姐姐可是疑心珮儿吗?”她思忖片刻,而后徐徐说,“犬非人,哪里明白事理,可是却可驯化。”
韫姜漠然说:“当时情急,本宫确实吓得张皇失措,方寸已乱。但仔细想想,恪贵妃踢了雪绒一脚,雪绒却仍只盯着陆宝林撕咬,此点颇为奇异,二来珮儿饲养雪绒多时,身手不会不敏捷,当时却笨拙地摔伤了身子。疑窦丛生,不得不防。”
“夫人,贵妃到访,是否请进来。”簪堇步入内室,神色悻悻不悦,大为不愿恪贵妃造访,却又不可僭越规矩。
韫姜惊异,与林初、宛陵面面相觑,宛陵神色不安、大为局促,林初轻柔拍拍她肩头,示意她且可宽心。
她颔首,示意请贵妃进来坐,又吩咐看茶。
恪贵妃进来得快,三人依照规矩一齐唱礼问安,恪贵妃兀自寻了贵妃榻坐了,靠在八成新的弹墨福寿靠枕上,淡淡说:“裕舒夫人且快些,本宫兴起,邀你同去存阳阁探望宝林。”
这话也可算是千古奇闻,韫姜与贵妃二人可谓是势同水火,素来打照面时,唇枪舌战不在话下,偶尔和睦相处也都是逢场作戏,如今听贵妃口中吐露此等字眼,不免叫人咋舌。
宛陵显然震惊不已,扯着林初的衣袖不肯松手,生怕贵妃是佛口蛇心,暗箭难防。
韫姜却从容不迫地应对:“贵妃姐姐稍等,先饮一盏菊-花茶,后妃素来注重仪表,臣妾万万不可披头散发前去,只有劳贵妃尊驾等候了。”
“你纵不再是德妃,那起子假意逢迎的腔调还是不减分毫。不知听你的话久了,肃昭容与和婕妤是否分得清哪句是虚情假意,哪一句又是真情实意?”恪贵妃的笑总是妩媚丛生却又寒冷刺骨、刻薄尖酸的,像是把涂了蜜的刀,危险丛丛。
韫姜气定神闲地回应:”想贵妃娘娘前来,不是要同臣妾讨论这虚情假意之说的。我们时间不多,还是快人快语,打开天窗说亮话。“
恪贵妃冷冷睨她一眼,略微抬起右手示意给韫姜看,韫姜偏过头,从铜镜中看到她腕上缠着纱布,隐隐有着血色。
林初与宛陵四目相对,惊诧不已。韫姜坐直了身子,风淡云轻:“可是护着宝林时磕伤的吗?从前姐姐何等尊贵,一呼百应,不曾想也有舍己为人的时刻。皇上知道了,心疼之外想必更为欣慰。”
宛陵生怕她二人冷嘲热讽,惹出事端来,连忙插嘴一句打圆场:“人心本善,贵妃娘娘也是怕龙嗣有损才奋不顾身,此情自要嘉奖。”
恪贵妃却不领情,蔑视她一眼,冷冰冰刺道:“这儿没你说话的地,这些虚伪奉承之词从你口中脱出,像极了曳尾博宠的犬,和婕妤还是好自珍重,谨言慎行罢。所谓,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本宫与裕舒夫人说话,你就不可言。”她讥笑,她寸长的水晶似的丹蔻缓缓划过玉肌,对着韫姜说,“你费尽心思保她,她却依旧烂泥扶不上墙,胳膊肘朝外拐。傅韫姜,你也是聪明人,却反被聪明误吗?”
韫姜闷闷不乐,但不忍责怪宛陵的怯懦。
宛陵受了折辱,憋屈得小脸涨红却不敢发作,噙着一汪泪不敢哭出来。
林初懂得审时度势与忍气吞声,安慰着宛陵,拉着她去了绮窗隔扇外。韫姜沉默不语,恪贵妃说:“你难得没为着和婕妤打抱不平。”
“她太过忌惮你,总要长点教训的。”韫姜的和颜悦色已退却不少,冷月如霜,别有一番韵味。
她抿过唇脂,又问:“不过贵妃不怕这事就是臣妾做的吗?”
“你有这样蠢吗?”恪贵妃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金蜻蜓嵌八宝步摇把玩,一壁徐徐说,“一箭三雕,显然不是你做的。当时情形,本宫看在眼里,你的惊吓可不是装出来的。何况哪有蠢到让自家的狗去咬人,引火上身的道理。借刀杀人,才是你的一贯作风。”
“那臣妾要多谢姐姐信任与夸赞了。”韫姜扶好了朝云近香髻上的洒金衔珠琥珀钗,起身对恪贵妃说,“姐姐何不将计就计,推说是妹妹所做?或可一箭双雕呢。”
恪贵妃重新钗上金步摇,目视前方,冷静回答:“因为本宫知道动弹不得你。皇上护着你,不怪罪你,本宫何必要触其逆鳞呢?而且幕后推手就是想本宫与你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本宫才不会遂了她的心愿,入了她的圈套。”
韫姜听得出贵妃语气中的不甘与羞愤,她柔柔微笑:“没有陆宝林小产的消息递过来,看来是有惊无险。既然后果不严重,那么,连专司照顾此胎的贵妃娘娘都不去追究,皇后也不会刻意要牵涉此事的。只消你我配合得当,将此事推说做意外,料是皇后也不能说什么。”
贵妃点头:“皇后也不是蠢钝之人,她可巴望着本宫冲着你闹去,不会亲自动手的。把这事看透了,她的计谋就不能得逞。“
韫姜离恪贵妃一步之远紧随其后入内,林初与宛陵随后。
恰巧遇上徽予出来,四人连忙跪下问了安,徽予问韫姜:“可还觉得头晕目眩的不舒适吗?”
韫姜微笑道:“喝了安神汤,现下无碍了,所以过来看看。”
徽予颔首,又说:“朕怕贸然处置了雪绒会惹你伤心,所以问了皇后的意思后,心想畜-生无辜,再说,一来宫中喜事将近,二来孕中不宜有血光,所以还是交由未央宫好生调-教。不过那饲养雪绒的宫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各种事宜,你稍后去问了皇后罢。”
“多谢皇上怜悯之心,妾身替雪绒谢过皇上宽宥。”她屈膝下-身要谢恩,被徽予扶了起来,恪贵妃看不惯,出口截断:“不知陆宝林可还安好吗?”
徽予回:“惊动了胎气,不过郭太医说无有大碍,只消好生将养。只是暂时怕不能常出宫走动了。恪卿,也多亏你舍身相助。”
韫姜未免恪贵妃心中不平而生出怨怼,妨碍大局,于是抬起恪贵妃的手腕说:“也是,贵妃姐姐为救宝林伤了玉-体,反观妾身无能,被吓得六神无主,全没了主意,只会拖累旁人。”
徽予眉宇间的柔情浓了三分,小心托住恪贵妃的手腕,软下语气来问:“还疼吗?”
恪贵妃一改寻常的威风凛凛,冰冷疏离之感,微笑浅浅,“不疼了,多谢皇上关怀。”
徽予颔首,缓缓放下她的手说:“你们进去看看罢,朕先回太平宫了。”
恪贵妃烟眉倒蹙,陡然开口对徽予说:“启禀皇上,翠禾护主不利,难以担当服侍安胎之大任,妾身斗胆,请皇上准许妾身发落了她去辛者库。”
“贵妃,你既有协理六宫之权,且是非分明,言之凿凿。那就无须问过朕,自己发落了就是。”徽予浑不在意小小一介宫人的去留,轻描淡写带了过去,撂下一句随你处置便转身离去。
四人于是皆跪下恭送徽予,起身后恪贵妃斜了韫姜一眼,狠狠说:“这种怜悯,本宫并不需要。”
“姐姐多心了,是皇上关怀姐姐,哪里说是怜悯。”韫姜谈笑怡然,并不恼羞,倒是看着贵妃蔷薇似的微红香腮,不禁觉得有些俏丽。
恪贵妃冷哼一声:“巧言令色,鲜仁矣。”她凑近千珊,小声说,“盯紧了翠禾那个小蹄子。”说着不等韫姜,便就提裙入内。
殿内坐着皇后与孟修容并姝容华,四人先是问了皇后的贵安,再是受了礼。
侍婢搬上圆凳来请四人坐了,皇后打趣说:“若再来,许是坐不下了。”
陆更衣听了,强撑着咯咯陪笑一声。
恪贵妃刻意挑了姝容华身旁的空地,坐在她身侧,姝容华小声说:“谢婕妤听闻孟修容也在,就不曾前来慰问,只打发了人送了礼。”
恪贵妃没好气:“不来就罢了,省的再起龃龉,吵个脸红脖子粗,污了清听。”
这一厢,皇后端坐好了,朝着韫姜说:“本宫听了来龙去脉,皇上意思是不必责怪于你,到底陆宝林没伤着,再说一条狗不通人性,一时撒泼奈何不得,想是意外。不过本宫少不得提点一二。以后万事当心,这回是万幸,未损龙胎,否则皇上也定不会轻饶了你。”她平稳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因计谋落空而产生的不悦与不甘,她的行为举止之中更是毫无破绽可言。
韫姜恭顺回应:“妾身明白。不过天灾人祸,自有定断。或是苍天有眼,福佑宝林,可知宝林福气不小呢。”
孟修容横插一句:“不过说起来一条狗又懂得什么,不都是仆随主子的吗?或是有人刻意驯化,故意为之。”
林初道:“这狗也不是裕舒夫人亲自养的,若说教坏了,也是宫人的差错。再说无凭无据,这含血喷人可要不得。”
“宝林才宁心静气下来,别吵吵嚷嚷。”皇后呵斥一声,转而又对恪贵妃说,“不过也是惊险,倘若宝林出了差池,贵妃妹妹定是头一个伤怀之人。”
恪贵妃轻蔑地斜皇后一眼,不拿正眼瞧她,不疾不徐说:“难道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竟不是最心系后宫吗?这头一份的关切伤怀,竟要落到臣妾身上来,那你这皇后又置之何地啊?”
她不等皇后接话,就转过身去斥责韫姜:“裕舒夫人往后还是添分心思吧,这回皇上袒护,来日再行作怪,谁也帮不了你。不是有句话说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吗?”
韫姜心领神会,佯装出气恼模样,却又死死压抑住,皮笑肉不笑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没有做过,就不怕报应。”
“不过肃昭容此言差矣,夫人是不亲自饲养,可难道不会吩咐手下人做事吗?或许就是欲盖弥彰,想用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法,令众人觉得这番意外,其实,实则刻意。”孟修容捻着软绡帕半遮住樱唇,遮盖住两三分刻薄嘴脸,却依旧教人可恨。
林初啐道:“漫说裕舒夫人,就先说修容这一席话,就可落一个诽谤诬陷高位的罪责。何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孟修容如此猜想,不知是否是心肠太过歹毒,才出此刁钻之语,想泼了裕舒夫人一身脏水!”
宛陵畏怯不已,左右两难,踌躇良久,寻得时机开口说:“人言可畏,孟修容娘娘还是莫要逞口舌之快得好,以免祸从口中。”
皇后观虎斗,见时候差不多了,才徐徐开口:“好了,不要再说了。裕舒夫人,本宫也是想,为着平息流言,那个调-教雪绒的宫女,还是处罚后打发去辛者库罢。”
韫姜与恪贵妃一瞬间四目相对,但很快收回视线。
韫姜微笑说:“其实不必苛责,是雪绒性子躁了些,依臣妾看,还是留着那个宫女将功折罪罢。毕竟她为着救宝林,还摔伤了呢。宝林心善,不知可否原谅了她?”
“这……”陆更衣尴尬地看向恪贵妃,似是要询问她的意思,恪贵妃微微以目示意,陆更衣才答应,“为着孩儿积福,就宽恕了她罢。”
皇后的脸色显然不比刚才泰然自若,但仍旧端庄自持,没有瑕疵:“既然如此,就仍留在未央宫罢。”她抬眸斜视过去,冷冷地递了容贤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