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颐华宫,外院花圃处。
“原来夫人在此。”自背后传来清越空灵的声音,稳稳当当,温柔似水。
韫姜转脸看去,噙笑道:“你来了。”
来人正是陆瑓,她穿着一身杏黄莨花纱窄袖襦裙,绾着双刀髻,钗着两支錾银嵌红玉-珠簪,很是简朴淡雅,并无出挑惹眼之处。
她薄施粉黛,却愈发显露出与众不同的出水芙蓉般气质。
“早起时就得了晓谕阖宫的旨意了,合该恭喜你了,陆更衣。”韫姜说着话,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烧蓝镂花嵌玛瑙簪,她扶着陆更衣的发髻轻柔替她簪上,并温煦说,“新晋之喜,喜庆些未必不可。这只步摇你戴着本不僭越,就当是本宫的一点心意罢。”
陆更衣却伸手要取下它,婉拒道:“这如何使得?这断断不可,这可是夫人之物,嫔妾不好夺爱的。”
韫姜忙拦住她,柔柔劝她安心收下:“本不是什么心爱之物,只是司珍司寻常打造的一支步摇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她又问,“皇上赐了你哪里居住?”
“回夫人话,皇上教嫔妾跟着肃昭容娘娘住着,赐了存阳阁。”她闲闲回应,半垂着首以示恭谨尊敬之意,她耳边的红珊瑚耳珰斜搭在面颊上,更显出她白皙的肌肤稚嫩洁净。
“怎么依稀听到的话语中牵扯到了本宫?”林初携着宛陵款款走来,她一身嘉陵水绿齐腰襦裙,托出她曼妙的身姿与盈盈纤细的楚腰,远观之,端庄秀雅却不失妩媚;宛陵通身的海天蓝萱草纹窄袖襦裙,依旧是娇小惹怜、楚楚动人模样。
韫姜捂嘴,笑逐颜开:“说曹cao曹cao就到了。”她身旁站着的陆更衣眼生,却气度不俗,来者二人早知她是新宠陆更衣,韫姜于是一一引见,对陆更衣说,“这位绿衣衫的就是肃贵嫔,蓝衣裳的则是和婕妤。”陆更衣恍然大悟,自知失礼,连忙行了大礼问过贵安。
“皇上赐了她存阳阁,苏姐姐可差人去打扫拾掇了吗?”韫姜问。
“早儿被知会了,内侍省打发人来了,我便也一同差了几个人过去相助。举手之劳,倒也便宜。”林初说话间细细将陆更衣打量了一回,揣测她大概不是个精于算计之人,于是暗中放了心。
宛陵因知与她同出身宫女,于是生出许多亲近之意,像是久别重逢似的故人,与她“喋喋不休”说个不住。
林初与韫姜相视一笑。
林初又说:“听说这几日皇后日夜照拂三皇子,自己也有些吃不消了。你且看已然连着有三日,她都是这样晚起的。从前少有这样在外等候许久的事。”
韫姜拉着林初往照壁旁站着,避开些清晨萧索寒凉的风,说:“可是她最会逞强,因为教她生生看着大权旁落,只会叫她生不如死。”
林初抬头,玉堂富贵琉璃照壁上,自须弥座往上攀了半壁的艳红凌霄,云杉绿的叶密密铺陈为底,衬托着一朵朵凌霄,娇艳欲-滴。
她攀过一朵凌霄花来细观出神,少顷,她说:“贵妃的恩宠看着大不如从前了,她为人行事之风,也与从前大相径庭。她这样蓄精养锐、收敛锋芒,皇上重新怜惜她也是瞬目之事。”
“这样不也很好吗?省得皇后的心思全放在我们身上了。”韫姜说完了话,就有颐华宫宫人澜儿来请她们进去。
按次落座,陆更衣落落大方行至堂中央,提裙跪下叩首,行了大礼向皇后问安。
皇后坐在凤座之上,看得出虚弱之态,只见她面庞清瘦,罩着的一身吴纱魏紫牡丹罗衫,空落落像搭在枯木架子上。她眼底的乌青浓重,施加铅粉也掩不住,那满头的珠翠琳琅活像要压垮了她瘦细的脖颈似的。
纵使如此,她照旧带着端庄的微笑,观之当真一派母仪天下、凤仪六宫的气势。她沉静自持,吃力地支撑着金丝引枕,才堪堪能坐直了身子,但表面上照旧是不露声色。
她受了陆更衣的礼,叫她坐了,说:“见你这样懂事,本宫也就宽心了,日后好生伺候皇上,若是福慧双-修,能诞育皇子,那就最好了。”
孟修容笑中藏刀,对宛陵道:“和婕妤,这下可好了。能有个与你‘门当户对’作伴儿的姊妹了。”
宛陵难堪窘迫,单是讪讪付之一笑,并不敢出声辩驳。
“陆更衣既是宫苑妃嫔,那就是大家姊妹,于孟修容而言,也是一样的。”韫姜些微昂起下颚,不疾不徐地回应她。
孟修容耳根子一红,她知道如今韫姜受宠,绝非好相与的,于是只按捺不发。
谢婕妤咯咯哂笑:“再不要像从前的朱氏那般了,专做些背地里的下三滥勾当,落得个众人唾弃的下场。”她话说得直白粗鄙,陆更衣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恪贵妃冷冷瞪她一眼,却不置可否,单是兀自端起茶盏来嘬了一口。
谢婕妤一噎,转去对姝容华虚情假意:“妹妹看着脸上的伤像是好了的。”
“多谢姐姐关心,已经痊愈了。”姝容华下意识抚上脸颊,不敢正眼看他。
孟修容插进一嘴:“谢婕妤好一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好戏。”谢婕妤气得正要发作,却忌惮于恪贵妃,只好生生将一腔怒火吞-咽下肚了。
“臣妾听说陆更衣出身司衣司,以一手绣工取悦皇上。看着陆更衣获宠,臣妾当真替文妃姐姐不值得。”孟修容转而压低声音凑近文妃,她妖冶的一双美目凝视着文妃藻纹裙摆,看着美目盼兮,但她口中的话却是尖酸无比,只用那般平静无澜的声音诉说着掀起海啸呼吼的话语,分外恐怖,“文妃姐姐你也是女红卓越,百般针法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臣妾也是惋惜不尽。怎凭的她就能博得皇上宠幸而文妃姐姐就不能呢?”
文妃闻言,不自觉斜睨向陆更衣,眼中的妒火熊熊燃烧,她咽不下这口气,口中啐道:“她是下作的婢子,专会放下-身段来献媚,本宫是昭临公主之母,光禄大夫之女,岂能如同她一般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孟修容得意微笑,绞着帕子抽回歪斜的身子,只觉痛快。文妃握紧粉拳,愤怒的青筋自她手背上暴起,昭示着她的妒忌与厌恶。
因着皇后吃力体虚,这堂下的唇枪舌战、暗箭明刀是难以招架,于是早早儿让她们散了。
接着几日,陆更衣如同是“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恩宠绵绵不绝,存阳阁门庭若市,门槛千踏万踩,庶几要破损了。只有韫姜能与之平分秋色、分庭抗礼。
但陆更衣温柔体贴且知礼谦恭,并不恃宠而骄,太后得知也并无劝阻。
颐华宫。
皇后看着嬷嬷哄着再彦睡了,小小稚儿躺着酣睡,着实可爱得紧。皇后心疼地抚过再彦的脸庞,低声说:“这几日彦儿哭闹得厉害,瞧他都瘦了。”她面色骤然一凛,“你们若再伺候不好四皇子,就等着本宫发落罢!”
几个照拂再彦的乳母、嬷嬷吓得立时跪下求饶,皇后生怕吵着了再彦,于是按捺着不再训责,领了人出来了。
容德搀扶着她下了阶梯,口中嘟囔:“娘娘,莫只顾着三殿下,如今陆更衣这样得宠,娘娘您也不急吗?”
皇后转入偏堂,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了,只低头看小指上套的錾花芝兰护甲,闲闲道:“急什么?皇上喜欢她,如今也奈何不得。何况皇上先前沉溺于苦海,如今有一叶扁舟载他愁苦,助他脱离,岂不好吗?否则皇上只将心意放在德妃身上,让她一人春风得意。再说,你认为陆更衣会比德妃棘手吗?”
她接过容贤双手奉上的茶,喝了两口润喉,又说:“皇上一时兴起罢了,就如同吃腻了山珍海味,饮惯了玉露琼浆,偶尔吃一口淡饭喝一口粗茶,也觉得分外新奇爽朗,与众有别。千篇一律里有位独树一帜,自然是奇珍异宝。”她往后一倚,“可是她在宫女里是佼佼者,放眼后宫妃嫔,她也不过是腐草萤光,弃捐箧笥中近在眼前。和婕妤就是前车之鉴,她若不是依仗着裕舒夫人,可也有今朝吗?”
容贤问:“如此,皇后娘娘是不想着拉拢陆更衣了?”
皇后扶额蹙眉,蓦地想起了韵更衣大朱氏,她厌恶地说:“不必了,徒增烦忧。提挈扶持她不过是为她人作嫁衣裳,何况,本宫也不认为她值得本宫费心。”
“是了,皇后娘娘需处置后宫诸多事宜,大可不必为区区一位更衣费心神。”容德一壁奉承,一壁将内侍省奉上的彤史递给皇后过目。
皇后接过,翻了几页粗略扫了过去,她不豫道:“话虽如此,不过她当下确实称得上一枝独秀,除了裕舒夫人可分得半杯羹,其余的人,譬如贵妃之流,尽数是只占得一星半点儿地。”
“连裕舒夫人也不可与之平分秋色、分庭抗礼吗?”容德惊诧。
皇后看着彤史,闷闷不乐道:“这过去十日,四日陆更衣、两日裕舒夫人,贵妃、肃昭容、和婕妤各占一日,空余一日皇上独宿。若细细追究,却是裕舒夫人之流与陆更衣花开并蒂了。”她舒展愁眉,往回翻了两页,“不过也比裕舒夫人独占鳌头好些。而且,本宫眼中容不下沙子,难不成旁人就容得下吗?”
容德轻蔑冷笑,对着皇后说:“皇后娘娘实在不必纡尊降贵亲自去料理她,有的是按捺不住的人呢。”
皇后颔首,但却有些隐隐的不安与焦躁:“但文妃与孟修容未免太不中用,文妃就罢了,她好歹诞育了昭临。但孟修容也算是姿色、聪慧兼备,却也如此无用。”她闷闷叹口气,“聪明反被聪明误,她的小心思不过是作茧自缚,你差个人传话过去,教她惊醒些,别忘了自个儿该做些什么。”容德忙答应下了。
“不过文妃……”皇后垂首看向腰间所系的一枚葡-萄花纹古香缎荷包,冷笑道,“应该不会坐以待毙罢。”
御花园千鲤池,韫姜分外有闲情逸致,取了鱼食儿来投食喂鱼,见那锦鲤喁喁吃食,大为可爱讨喜。
簪堇在一旁嘟囔:“如今陆更衣这样得宠,主子您也不担忧吗?还在这儿喂鱼呢。”
韫姜只一味看着一条丹顶锦鲤,浅笑着将鱼食投喂于它,一壁闲闲说:“急什么?皇上喜欢她,本宫爱屋及乌,也要为她高兴才好。况且本宫与皇上十年夫妻情分,还用得着怕这一位小更衣吗?”她抬头笑着睨一眼簪堇,“照你这个生气法,本宫迟早自个儿憋屈得去往极乐世界了。”
簪堇低头不语,羞红了满面:“奴婢也是为主子着想,没旁的意思。只是皇上这样宠爱她,不得不提防。”
“不必的。”韫姜将盛鱼饵的描花小木盒递还给簪桃,接过簪堇奉上的丝绢擦了手,徐徐道,“她看着不是尖酸刻薄、恃宠而骄的无礼之辈,由她去罢。”
她侧过头细听,察觉有细微的脚步声,她转头回望,见倩影窈窕,款款从郁郁草木中显现,是陆更衣。
她笑说:“背后说不得人。”
陆更衣看到了韫姜,提裙下来给她行礼,韫姜言笑晏晏:“见你神色匆匆,是要去太平宫吗?”
陆更衣起身,她脸一红,手不自然地掖了掖鬓边的碎发,低着头害羞道:“不是的,是文妃娘娘邀请了嫔妾去她宫中小坐,说是想给昭临公主缝制秋衣,因听闻嫔妾绣工精湛,故而想请教一二。”
“原来如此——”韫姜下意识与愈宁对视一眼,她淡淡嘱托,“早去早回罢……当下皇上这样宠爱与你,或传召你去也未可知。倘若届时你身在文妃宫中,只怕多有不便。”
陆更衣未曾揣摩出韫姜话中深意,只把脸红透了,喏喏答应了退去。韫姜目送她离开,无奈道:“言尽于此,她涉世未深,也许并未参悟。”
“她不知文妃极善女红,毫无戒备,自然也不会深思主子的话了。”愈宁道。
韫姜说:“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本宫见识过文妃的绣工,无人出其之右,陆更衣在她面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文妃应当也是明白的,却仍邀她前去,自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了。不过罢了,她与我萍水相逢,本宫也不用多管闲事,话已撂下,只看她自己造化。”说着话,搭上愈宁,回宫去了。
乳母抱着昭临,一手拿着一只拨浪鼓摇着逗她玩耍,昭临直咯咯地笑,婴孩稚嫩懵懂,笑起来最为天真单纯。
昭临生得极为可爱,杏眼炯炯有神、纯澈明亮,文妃在一旁看着,不禁也笑逐颜开、满面春风。
她伸手摆正了昭临戴着的如意翡翠平安锁,听唤灵禀报陆更衣前来,于是命人请她进来并吩咐上茶、备糕点。
陆更衣恭谨垂首入内,莲步缓缓、身段曼妙,她有着独特的气质,好像是平凡与宁静的交-融,展现出不平庸的气韵,犹如山雨过后迷蒙空灵的意境。
她穿着循规蹈矩的宫衣,却别有韵味,文妃百感交集,悲从中来,她受了陆更衣的唱礼,叫她在小叶紫檀矮榻一端坐了,陆更衣客气道:“多谢文妃娘娘。”
她看向昭临,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爱:“昭临公主生得好生可爱,尤其是公主的妙目,熠熠生辉,长大后必定是位明眸善睐的美人儿呢。”
文妃虚假的笑意里添了两份真意:“那就借陆更衣吉言了。”她扬手示意唤芝将锦缎衣料捧上来给陆更衣过目,她徐然说,“言归正传,就烦请陆更衣替本宫挑选一匹适当衣料。本宫心想陆更衣既出身司衣司绣房,必定是精于此道的,眼光也一定不会差。”
陆更衣瞬目间有些难堪,但很快恢复温婉的神色,接过布料安放于膝上,一匹匹仔细看过,她用心考量花纹、颜色、料子与触感,无一处不尽心的。
文妃对着唤芝说:“你看陆更衣这架势,端的是真真儿的,可见确实是真本事,否则也博不得皇上的欢心了。而本宫这三脚猫的功夫也不过是贻笑大方、惹人耻笑罢了。”她看似夸赞,实则冷嘲热讽。
陆更衣脸色一白,险些砸了手中的衣料,她缓口气,讪讪道:“文妃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嫔妾在文妃娘娘面前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她佯装出怯生生的模样,文妃斜眼看了,顺了一口气,也不十分刁难刻薄了。
陆更衣挑了一匹妃色兰花桑蚕丝杭绸递给文妃过目,口中和煦着说:“这匹杭绸颜色俏丽,花色取之空谷幽兰的美意,而且杭绸也有‘丝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的美誉,再合适不过了。”
文妃应一声,听着陆更衣徐徐道来,一面端起新奉上的茶想喝一口,却陡然之间手一颤,将茶水尽数洒在了一双玉手上,她吃痛蹙眉,伴随着“咣当”一声脆响,低呼嗳呀一声。
唤灵吓得急忙抽出丝绢来替文妃擦拭,一时手忙脚乱,昭临亦惊骇得嘤嘤大哭起来,乳母嬷嬷手足无措,不知该哄着昭临抑或去帮衬文妃,唤芝慌忙扬手对乳母说将昭临抱下去,省的受惊。
陆更衣仓皇之下掩面惊呼,起身查看,一壁口中吩咐:“快去取冷水并薄荷脑软膏来。”文妃疼的眉心紧攒,紧咬朱唇,只看她白皙素手起了极大一块烫伤的红晕,唤芝跪在一旁泫然大哭:“都是奴婢不好,想说主子天凉感染了轻微风寒,于是上了烫的茶水来驱寒,谁知竟酿成大错了!请主子恕罪!”
“罢了罢了,你也是好心好意,本宫没有因此就追究责怪你的道理。”文妃“嘶嘶”吃痛,压着声音回她,一面汇儿拿来了凉水并薄荷脑软膏,文妃忙将烫伤的手浸入掺了薄荷汁的凉水之中。
她嗟叹一声,怅然惋惜:“还想着能为昭临亲手缝制秋衣,如今还是要假手她人了。”
她佯装无意间瞥了陆更衣一眼,将一位母亲的欲哭无泪与沉痛凝聚在一瞬的目光之中,陆更衣人情世故不通,只觉她是真情流露,登时是触动十分,请缨道:“如若娘娘不嫌,嫔妾毛遂自荐,愿为娘娘代劳。”
“这如何使得?”文妃却是推辞,她惺惺作态地将目光移开,“你如今也是皇上的妻妾,是本宫姊妹,再不能让你劳碌这等事宜,本宫传话去司衣司,叫她们做就是了。”
陆更衣柔柔道:“嫔妾看昭临这般可爱,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似的,心中也喜欢,能为公主做衣裳,嫔妾觉得也是件幸事。而且,实不相瞒,嫔妾少时在家时,也常为弟弟妹妹们缝制衣裳的,是举手之劳,无有劳累之说。”
“本想着敬谢不敏的,不过盛情难却,既然妹妹言至于此,本宫也不好再推辞了。本宫也信得过妹妹的手艺,那就劳烦妹妹了。”文妃的温默微笑中带着几分歉疚,陆更衣见了不禁心生好感,暗中以为文妃待人良善、事事情愿亲力亲为,不好麻烦旁人。
文妃回首,垂眸凝视有些触目惊心的烫伤,拧了眉,厌恶地移开了视线,心中却生窃喜。
陆更衣坐着喝了杯茶,就起身告辞走了。
殿内溢满了薄荷脑软膏的清冽的香气,吊着精神,让人没有困乏之意,伤口处传来的刺痛也因此被真切地感知着。
唤芝见文妃吃痛蹙眉,跪下请罪道:“求主子恕罪,都是奴婢没有把握好分寸,让主子吃苦了。主子玉-体为尊,出此下策已数破釜沉舟之计,奴婢却没有拿捏妥当,让主子没白的遭了这灾祸。”
“做戏就要做得真真儿的,她亲眼所见,感同身受,才会愿意帮本宫缝制秋衣。何况只是一双手而已,换来本宫的安宁与昭临的前程,有无不可?”文妃大有决绝与义无反顾之态,她抬起颤抖的双手,眼中不知何时氤氲起了泪意,像惊雷过后的滂沱大雨,她呜咽着不断落下泪来,“皇上曾夸本宫绣的香囊真好看……王府时候皇上的衣袍半数都是本宫缝的,可是如今时移世易,不同往日,本宫只有昭临了。本宫现下本就无宠寂寥,偶还能靠这半点儿本事挣得一朝一夕,但她……”她的眼中尽是恨意与嫉妒,熊熊烈火吞没她的心智,“她就这样生生断了本宫的后路,本宫绝容不下她!”
“沙沙”的风过树叶之声,是静阒的长禧宫唯一的声响,这悲叹低吟徒增苍凉。青苔石砖,碧瓦飞瞢,长禧宫数年如一日,长久默默。
倘若没有昭临,也许无人会踏足这阴郁低迷的宫宇。文妃柔弱无力地倚靠在裂冰纹窗棂上,耳边是萧瑟的风声,她的背影在这空荡的长禧宫里显得渺小与卑微,她的椎心泣血,增添哀恸却于事无补。
她命人取过那被束之高阁的彩绘花鸟纹小匣,从中取出了一枚陈旧的荷包,上头以精细的压金法绣着两情缱绻的一对鸳鸯,绿波清水,花羽翙翙,里头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这是初入王府时她绣的,统共是一对,一只献给徽予,一只独个儿留下。
也许徽予早将之弃之脑后,可是文妃却视若珍宝地保存着。
只可怜,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①
①:出自:晏殊《清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