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宫道上只有宫人扫雪的“沙沙”声在起伏,?诗捧着紫铜圆形袖炉随着林初、宛陵二人款款往颐华宫去,她往添了炭的手炉里加了些许香饵,所以行动间香风飘逸,如花随行。
林初看出她的失神,说:“你这几日仿佛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诗苦笑:“我担心姨母,所以总是有些走神。”
宛陵宽慰她:“你安心,虽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概不知,但太后娘娘应该有她的打算和计较。”
?诗点头:“既如此,我也就宽解下来就是。”
“你是实心眼待姜儿好的,所以有些体己话,我想同你说一声。不管到底是怎样隐秘的事,六月实在太长了,少不得有人‘趁虚而入’。我同宛陵的恩宠平平了,皇上那也说不上话。你却风头正劲,所以能时常提点皇上,叫皇上别忘了姜儿的只有你了。”林初细声说着,脸色也有些难堪,“也看不出皇上恼了姜儿,所以你偶尔提几句,应该也坏不了你的事……我知道这样说,总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苏姐姐!你这样说就是见外了。”?诗抢断她的话,正色道,“姨母待我的好,我满心里都知道,都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点子事算什么?就是会惹恼了皇上,我也在所不惜。”
林初动容,?诗的脸被雪光映得透亮白皙,带着红珊瑚一样嫣红的腮色,目光也是坚定不移。
“原本琳美人也得宠些,不过因为司药司的人不当心,错添了石灰粉到她的祛痕膏里,导致她脸坏得厉害,估摸着一时来也不能怎样了。现在也就你、景妃还有贵妃算拔尖些,别的像韩小媛、瑃贵人她们,只是偶尔得些雨露恩宠。这宫里不怕冷寂着,怕就怕根基未稳,却十分点眼。不过你别怕,就算没有姜儿,我同宛陵必定极力护你,你自己也要时刻当心,谦和也要,威严也要。不能叫人觉得你人善好欺侮,也不能叫人觉着你恃宠而骄、跋扈得很。”林初抬手,替?诗扶了一把她发髻上的点翠嵌绿宝石蜻蜓步摇,万般叮咛。
?诗自是驯顺颔首,道一声明白,感激道:“姐姐们待我也是极好的,多谢两位姐姐。”宛陵噙笑道:“这是生分了的,我们之间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她抬眼见颐华门近在咫尺,才敛了神色,同二人一道进去。
一处坐了,说了些除夕新岁家宴的事,皇后就叫人都散了。出了颐华门,?诗见裙角沾了些雪渍,也就停下掸了掸。
瑃贵人出来恰好没瞧见,也就撞了个趔趄,她往后打了个跌,站定后,冷言冷语说:“禧嫔真不愧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行我素、横行霸道,站在门口自顾自挡人。”
?诗不悦地瞟了她一眼,将脸色放柔了,好整以暇地回:“这话是怎么说?难道不是瑃贵人目中无人,直冲冲撞来的么?本嫔尚未追究,你倒以下犯上,念起我的不是了。颐华宫门口就这样不敬无礼,可是要打皇后娘娘的脸吗?”
瑃贵人恨声:“你别以为你现在有隆宠在身,抓住了皇上的心,就能肆意打压我,皇上不过是对你逢场作戏罢了。你倒借此颠倒黑白、惹是生非。”
?诗转眼见恪贵妃搭着千珊的手优雅气盛地出来了,于是忙欠身上来给恪贵妃恭谨问了个安,道:“嫔妾替瑃贵人向恪贵妃娘娘请罪,求请恪贵妃娘娘看在瑃贵人初犯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遭。”
恪贵妃冷眼睨她:“你突然说的什么?”瑃贵人亦是错愕,不知她何出此言。
只听?诗道:“瑃贵人说嫔妾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所以依仗皇上恩宠,恣意无礼苛待与她,嫔妾实在惶恐。若论恩宠之说,恪贵妃娘娘才是皇上心中一等一的人,所承雨露亦是顶多的,这岂不是瑃贵人借嫔妾,指桑骂槐,暗纾对恪贵妃娘娘的不满么?”
恪贵妃比寒风更为刺骨的目光徐徐往二人身上转了一回,冷声道:“一个是巧言令色,一个是不自量力,半斤八两。”她修长的手指往瑃贵人处一指,嘴角蕴了抹讽刺不齿的笑,“这宫里,本宫最厌恶那些个狺狺乱吠之人。你也打量打量自己是甚么身份,可再不是往日的小仪了,掂量好自己的分量。”她斜眼乜向?诗,“伶牙俐齿,别用错了地方。借刀杀人,也看看借的谁的刀。”
?诗赶忙屏住嘴角扬起的笑,心里一凛,极尽谦和驯顺之能事,应了一声“喏”,旋即敛声屏息。瑃贵人脸色奇差,死死瞑目闷声葫芦一样瓮里瓮气答应了一声,羞臊难忍。恪贵妃啐了一声,旋身离去。
?诗不忘恭送恪贵妃,起身后对瑃贵人说:“贵妃娘娘所言真叫人如沐春风,希望瑃贵人也能不辜负此番春风化雨。”
瑃贵人面色铁青,瘪了口气恨恨看她离去。
玫玙扶着?诗款款走着,道:“没了德妃娘娘的庇佑,主子是得自己刚强起来,否则平白叫那起子看人低的人给奚落了。”
?诗抬头看被雪所掩盖的金黄琉璃瓦,金灿灿的应和着雪光耀耀,刺得人的眼睛有些生疼,她低下头来双眼无端泛起一层泪来,模糊了齐整规矩的宫道,她应一下,小声说:“我还是想姨母,她们都说她会没事的,可是我还是心里不安生。”
玫玙也触动道:“德妃娘娘疼主子,所以主子格外念想德妃娘娘。没事的,主子,都说白云苍狗,六个月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很快就又能见着德妃娘娘了。”
她二人絮絮说着,?诗实在心烦,所以想往僻静处去闲逛散心,随性走到一处极偏远的地方,?诗四下看了,问这是何处,玫玙朝周遭瞧了一瞧,汗颜道:“这奴婢也不知道……”
?诗心内有些不安,发觉腿脚也略略有些泛酸,她才惊觉自己竟在恍神中同玫玙走了这许久,她拉住玫玙道:“那还是快走罢,仔细冲撞了旁人。”她才话落片刻,就听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声音,她一时立住,闪身躲过。
只听那里不知说着什么,兴许说到了激动之处,声音便大起来,隐约掺杂着哭意:“她偏还来作践我,说我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拐着弯儿的骂我是个狐媚惑上的!我纵然是个歌姬,那又如何,我又不同大朱氏一样,我不是个谄媚攀附人的,她骂我作甚么!我又没有得罪了她的。”那女子停了停,喘了口气委屈道,“还有,我同你的事怎么叫她知道了?轮得到她一个美人来管我么?天高皇帝远,就她是个厉害人物不成?拿着款儿地来骂我,你难不成同她有瓜葛?”
一边也就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来,?诗躲在假山石后,隐约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只见他急急解释道:“天老爷可见的,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琳美人。她长得什么样,我都不记得。”
随着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那男子在替女子拭泪安抚,他又说,“她也是十足十的怪人,我和她从不打交道,搜肠刮肚的想,也就记起来,在德妃娘娘身边见过一回。她却平白地要叫我过去,说什么……”说到此处,那男子不知怎的噤了声,含糊其辞起来。
“怎么?你去了?说了甚么?”
“来的人说,不去就要把你我之事禀到皇后那去以正宫闱,我不敢不从。纵然知道侍卫悄没声去妃嫔宫里是要砍头的大罪,我也不敢叫你受这个罪过……所以我过去了。不过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拿此要挟我,要我为她所用之类的罢了……”他低头想起那位主子对自己说的话,不自觉把脸憋得通红……
余者?诗不敢再听,急匆匆拉着玫玙走了,待离了那里,她才惊诧道:“琳美人竟私自召了侍卫入宫?这若是传出去,岂非是个私通的死罪?”她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叫居心不良者添油加醋地说杜撰了传播出去,不知要成怎样不齿的事!”
玫玙羞红了脸,咬牙道:“小姐你没听那男子含糊其辞么?兴许真就……”
?诗脸色一惊变,连声音都陡然增高了几分:“什……”她虽心里有了疑影,面上仍是连连摇头,“不会的,琳美人不该是那样的人,就是受宠后性子变的骄矜了些,好歹还是闺阁教养了十数年出来的女儿,怎会这样不知礼义廉耻呢!”
玫玙小声怯怯道:“这可说不准,那女子也说了,没来由地遭了骂,你说琳美人若是对那男子无意,没由头地去趟这个浑水作甚么?宫里侍卫与宫女,甚至宫女太监对食等事多了去了,许多主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叫过去了,哪儿有特地叫过去骂一通的。只怕是有妒意呢……”
“可是那男子分明说了与琳美人是没有过往交集的,琳美人叫了他去也是要收买他……”?诗的声音微弱下来,一颗不安的心四处乱窜着,耳根子腾地通红。
“若是一见钟情了也说不大准,到底宫里女人独守空房的居多,许就……何况宫嫔平白收买侍卫作甚么……”玫玙的声音细若蚊声,自己也羞臊地无地自容,敛了不说了。
“罢罢罢,别多想了,就当没听过,就是有也不甘我们的事。”?诗长长舒口气,脚下生风急匆匆往宫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