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击出的金光比江逸更盛,凭什么是他进入【夺魁】?”一道娇喝传出,在纷嚷的人潮中分外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江沫儿。
她孑然立于人群里,宛如一瓣柔不禁风的倦叶,一双柳眉微凝,冰冷的眸子直指台上那道宽大的身影。
在这道质问之下,欢呼声如同脱离了薪炭的焰火,逐渐熄瘦,一些不同的声音开始揉碎在人潮中。
“是啊,虽说同是四品中等,但江逸的攻势还是弱于她的......”
“唉,还不是因为某人是族里的少爷,自然得重点培养。”
“没错,况且这江沫儿虽有艳才,毕竟是分宗子嗣,算不得自家人。”
......
听得周围的议论,江沫儿银牙紧咬,眼神却越发倔强,薄袖内的纤手已紧捏着裙带。
自从儿时被父亲领入江府后,她凭着惊人的天赋和毅力获得了族里的认可,但始终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跟随着自己。
那双眼睛笑得弯起,表面写满了褒赞和鼓励,瞳孔深处却藏着厌恶与蔑视,每次察觉都叫她手足寒凉。
是谁的眼睛?她暗自猜想着。
莫不是邻院老争不过自己的阿弟?不对,他每次挑衅自己都会被揍得很惨,多年来应当早被打服了......
是总在门外巡逻的覃教头?也不对,他见自己时明明笑得很献媚......
是管事处分发族赐的老头?还是灵均殿里闭目不答的族老......
好像每人都有,又好像谁都不是。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渐渐长大,也开始明白它是什么。
是偏见!
是忌惮!
是傲慢!
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终于知道了,只要自己身体里还流着分家的血,就永远也打不服邻院的阿弟。因为他们是宗族至亲,而自己,只是低贱的分家血脉......
她开始学会隐忍,付出数十倍的苦修去换取一份‘公平’的资源,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这个最终的目的地,【夺魁】之战!
她已十八岁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只有在这儿占据一席之地,才能拥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四枚泛着金光的玄牌,已耗尽了她十几年来的所有精力和天赋。但江沫儿并不后悔,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放松......只是没过多久,又被江氶那番话拖入冰冷的黑暗中。
虽然落到【争门】,她也有信心攀得上来,但此时这些都不再重要,她只想要一个说法。
那颗布满伤痕的心,竟开始向世界呲牙。
......
面对这道质疑,江氶没有回答,而是神情漠然地转身离去,剩下的族老也纷纷拾起桌上的物件,陆续离席。
“我的攻势强过江逸,为何不让我晋级!”江沫儿又一次喊道,尾音已有些颤抖。
残霞映下,楼影斜长,昏风带着浸人的寒意,台下的舆论却越来越密。
“是啊,难道在【族比】中,宗亲血脉还能加分不成?”
“什么狗屁名单,往届可从来没有这样欺侮人的事儿!”
......
嘈杂的人潮里,玄仪凑近低声说道:“莫理会,交由族里处理。”拉着江逸欲要离场。
江逸却杵在原地,怔怔盯着那道纤弱的身影,虽然距离遥远,也依旧能看到那双倔强的眼睛。他想把这个名额还给她,张了张嘴,声音却淹没在喧嚣中。
族老席上,绥老瞧见底下的愤慨愈演愈烈,终于开了口:
“诸位同族——这决定是族里经过深思熟虑订下的,并无作假,我绥易山可以名节担保!”
台下的议论声少了些,见有人回应,江沫儿又喊道:“族里的决定,小女自然不敢质疑,只是不知这评判的标准是甚么?”她小心的藏下情绪,语调中并无波澜。
“咳......”绥老清了清嗓子,道:
“江府自立族来以武治家,所谓【族比】,也是为了资尽其用、才有所障而设......是以这【夺魁】的资格,当是以潜力来评估。若单以修为高低排名,岂不是本末倒置了?”说罢顿了一顿,扫眼看向众人。
“没错。”
“当是如此。”
......
见子嗣们纷纷点头,他才又说道:“沫儿小姐天赋绝佳,击出的成绩确实高于逸公子,只是......年纪却长了一些。府上人才辈出,名额却有限,家族作此决定,实是忍痛割爱之举,绝非诸位所言的私心与血脉......我绥易山在此立誓,即便沫儿小姐争不到【夺魁】资格,她也将得到族里全力栽培,各位大可宽心!”
此一番话诚诚恳恳,彻底将质疑之声压灭。
“也对!逸少爷十五岁便击出四品中等的成绩,我看同族里,只有修诀少爷才能压他一筹,天赋委实不可限量。”
“江沫儿虽也是天才,可与之相比无疑还稍逊一筹。况且她还是个女流之辈,若换我做族老,只怕也会投给江逸......”
......
议论声渐渐稀疏,一些目光望向江沫儿,只叹息的摇了摇头。
说来说去,大伙所关注的不过是“公平”二字,既然族里能给出答复,他们也不会再追究甚么。至于江沫儿的情绪,谁又有那闲心去管?
江沫儿脸色煞白,犹豫片刻后,终于朝台上抱了抱拳,一言不发的离去。见纷争被解决,绥老微松了口气,拿起不知谁的茶杯押了一口,也不敢再逗留,径直跃入殿内。
随后又是弦乐铺奏,萧瑟的风舞动着鼓边的红绫,台下的子嗣却无人再逗留,一会儿就散得稀稀拉拉。
......
江逸随着人流涌到场外,对玄仪等人的祝贺声充耳不闻,心中仍回想着那道落寞的身影,忽见母亲二人立在院边,便同玄仪告别。还未行到母亲身旁,已听见心兰嘻笑道:
“少爷今日大展神威,看来以后心兰与夫人在府上可有依靠啦。”
江逸收拾了情绪,勉笑道:“即便没有我,谁又敢欺负我们心兰姐了?”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对了,那日赵管事把你领走后,没受甚么委屈吧?”
心兰佯作惊奇道:“哟呵,有咱们少爷罩着我,他才不敢把我怎么样。”
江母柳眉微蹙,伸手欲敲她的额头,被心兰笑着躲开,才正经道:“少爷宽心,那日回去后赵管事给了我一些饭菜,也没有锁捆,吃完就让我回去啦。”
江逸点了点头,见她满手捧着礼盒绸缎,额头上已渗出了汗珠,便接了过来收入镯中,伴随母亲身旁走着。
母亲今日心情大好,江逸以为是她许久不曾出门,今日得与众夫人聊天解闷,因此心情愉快,于是总有一搭没一搭的逗乐:
“适才王夫人给您送了什么呀?”
“可是悬风亭的百枝鸟绸布?听说贵得很哩。”
......
可母亲只是微笑的看着他,只有心兰在一旁叽叽喳喳的。三人回到江母家里吃了晚饭,母亲这才正色道:
“逸儿,你已决心要踏入仙途了吗?”
心兰自觉收拾了碗筷出去,房门未关,清脆的虫鸣和月光一齐洒了进来。
江逸沉声道:“孩儿不会一辈子待在府里,既然有此机缘,岂能纵手放过?”
母亲注视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同了......唉,也许仙途中人就是这样变来变去的,你父亲当年也是如此。”
“是吗?”江逸搓了搓脸,又想这大半年来,也许有些变化连自己都搞不清楚。
“日后的道路只怕还要艰险万分,娘不能陪你,你要多加小心。”江母轻轻抚平江逸袖衫上的褶皱,眼中温柔无限,好似满地白霜。
江逸心里淌过一道暖流,以往修炼,只是为了让母亲和心兰能过上好日子。如今这愿望已然实现,他也曾有过迷茫,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直到那日在破屋中注视着染血的铁剑,才得以心胸透彻。
上天既给他从来一次的机会,不闯荡一番怎对得起这份天意?
此时月挂枝头,流萤断线,母子二人闲步到庭院中,心兰早已摆上翠色的糕饼,竟还有一小壶果酒,飘香缭绕,清甜涩口,在月光的轻抚下更显可爱。
江逸宽慰过母亲,两人推杯换盏,再谈起儿时的趣事,竟话到深夜,直见她脸颊微醺才告辞回去。
......
次日清晨,江逸早早起身做完了晨课,又默诵了几遍悟出的炼灵真诀,顿觉神清气爽。他再想往下研究,却什么头绪也没有了。
第二十六道真诀有竟有五十七个字,每个字都展做一幅妙笔书法,或狂草缭绕,或瘦劲挺拔,或连绵如云,又威严峻峭......
江逸不懂观赏书法,更认不得书中所篆字符。是以每次想研悟这道真诀,都只能干瞪着眼,已有十数日毫无进展。
“看来还是得去找师傅,就算不通书法,起码得把字搞懂才行......”江逸挠了挠头,忽想起上回在绿竹林吃的闭门羹,心下没甚么底。
正思索时,忽闻一阵敲门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