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已装过大半,比当初猎杀野猪时要多出不少。
江逸拔下瓶塞,一股浓郁的蛇腥登时弥漫池边,只见瓶中罂红剔透,宛若流动翡翠,在日照下映出淡淡摇曳的光晕。
“这精血好看是好看,就是用起来要人命......”江逸苦笑一声。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用得上这种东西。”隐老调侃着,眼里却无笑意。
江逸捧着玉瓶长呼一口气,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褪下衣物盘坐池边,低声默诵口诀。随着淡红色的灵力敷上皮肤,他面容也越发扭曲,一道声音自牙缝中挤出:
“来吧......”
隐老手指轻挑,绯红的液体自瓶口冲出,在空中散成无数细小的水珠,覆盖在江逸身上。
“啊......”凄厉的叫声回荡幽谷,正气涅槃经生出的暗红色灵力,一边修复着皮肉,一边迎合兽血的摧残,这反复间,产生的疼痛不亚于凌迟之刑。
有了上次的经历,江逸先忍了许久,半个时辰后,精血中开始抽出生气,修复与摧残的循环加快......他终于崩溃,满地打滚,厉叫,求饶,脸上被挠出血痕,又被精血给修补上,布满剑痕的壁上,竟多了几道抓痕......
隐老在一旁眉头紧皱:“我辈修道之人,本应清修避世,以众妙音修悟,使获清净摆脱。即便是佛家,也有五蕴皆空,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这一说......其实世间正道,无不相互映照,共通同源。怎地这涅槃经,空谈‘正气’,却戾气缠重,叫人修不成,弃不得,无辜堕入苦海轮回......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逸儿修炼。”
江逸几尽癫狂,牙齿崩出渗人的咯咯声,许久之后,一身皮肉竟逐渐幻化出鳞片,金边青鳞,在骄阳下熠熠生辉。
待夭鳞覆盖完全身后,又收入皮肉之中,再也看不出来,只是这身肉体的硬度,普通金石斧凿已伤不得了。
“炼皮境界已至大成!”隐老露出喜色。
精血已耗去大半,剩余的都钻入肌肤下,外表只残留些血垢和杂质。江逸还未喘过气,忽觉体内诸脉越发滚烫,连带着丹田一起,好似五脏六腑都开始焚烧。
“到易筋境界了吗?”
方才的空档期让他恢复一丝清明,又瞬间被经脉焚烧的痛觉撕碎,周脉好似都被烧焦枯萎,又被大力绞揉在一起。
“啊——”江逸要紧牙关,撕喊化作压抑的闷哼,在齿边溢出鲜血。
“焚烬重塑,破而后立,好一个霸道的战场炼体功法。”隐老在一旁捏着稀须。
白日斜映在石璧上,被水珠泛起粼粼皎光。
江逸在池边似野兽般翻滚,浑身布满抓痕,肌肤上裹着泥血,一道道赤红的经脉,如蚯蚓般虬在皮肤表面。
在他体内,摧毁与重生不断循环着,每次重塑完,经脉都更坚硬一些,只是伴着无边的疼痛,不知何时是个头......
“好热......我......我受不了了。”江逸双腮通红,望着平静的池水,忽感心中愤慨难泄,竭力长啸一声,震得水面微珠颤颤,随后一个猛子扎进去。
见他这副样子,隐老心有不忍,并未阻拦,只静静站在池边。
幽深的池中,江逸放任自己下沉,清凉和灼热冲在一起,激得皮肉不断颤抖。他眉头紧皱,嘴里漏出气泡......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逐渐削弱,此次淬炼终于接近尾声。
江逸回过神来,只觉经脉硬朗,仿佛铁墙壁垒,各处玄关内储灵的空间也增大不少,心中感慨道:“......看来这次淬炼,总算是熬过去了。只是此种经历,以后怕还有无数次,不知我能否熬过。”
想到日后的处境,江逸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环顾四周,惊觉已沉到颇深的地方,头顶泛着光的镜面,宛如一片绚烂碧玉,离自己七八丈远。再往下看,是一片幽蓝延伸到虚无,好似要把他吞噬......
“没想到这‘崖池’面上瞧起来幽静,底下却深不见底。偌大的池水,连一只鱼虾异兽也看不见。是了,我们在池边住了半月有余,也从没见过一只鱼儿跃出,难道是一潭死水?可这池底广袤幽深,怎会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江逸没由来生出一丝不安:“这池水有些诡异,还是先上岸为妙。”
想到此处,他抽身向池面游去,一抬头,忽见一只苍色巨瞳正盯着自己,正如当日那一幕,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看着......
江逸一颗心都停止跳动,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大脑里不停地掠过一道道场景。
......危机四伏的蛮域,宛如仙境的幽谷,从未见过鱼虾的池面,杂乱丛生的血草......种种碎片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幅危险的画面。
他只感大脑“翁”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气泡,肺里的空气已不剩多少。
鱼眼渐渐放大,那妖兽的身躯从黑暗中潜出,在幽幽波光映照下,逐渐看到裂开的巨嘴,嘴里尖齿密布,两只鼻洞位于嘴上......
又过了一会,江逸终于看清它的全貌,只见它:一张丑脸丈余高,面如秃驴挂沥藻,化灵寒鱼开巨嘴,沧桑老龟生鳞角,枯木车轮作圆眼,老村幽井是塌鼻,全不知是个什么异兽。
他反应过来,毫不犹豫以指为剑,一招“点剑”刺去。那巨眼只离他不过丈许,然手指终究力薄,且身在水中,即便已贯入周身灵力,剑气冲到鱼眼面前已微弱不少,只轻划在透明的眼睑上,泛出几个气泡。
鱼眼依旧不带丝毫感情,只是鼻洞喷出两串气泡,忽然巨嘴大张,好似吃人的山洞,平静的池水淌成激流,拖着江逸向嘴洞涌去。
他暗骂一声,可惜剑不在手,也无处支撑,尽管手脚并用,也游不出那股吸力。
眼见巨嘴越来越近,两排锯齿好似沾满青苔的尖刀。
绝望之际,忽感一只大手抓住自己后背,一杆铁剑从身旁穿过,剑尖压出半圆的真空,瞬间贯在利齿上。
妖兽体型庞大,巍然不动,那颗牙却崩了,红血飘在水中,江逸二人借着力道向后掠出数尺。
“师父......”江逸刚一开口便给池水灌入嘴中,赶紧用手捂住。
身后这人不是隐老又是谁,他把剑递给江逸,横目看着妖兽,目光凝重。
“生灵期妖兽?”幽池之中,隐老衣袍随波飘动。
躲在身后的江逸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生......生灵期,蛮域边缘怎会有生灵期妖兽出没。”
......
空幽的池水宛若死潭般静止,连一丝波纹也无。
隐老凝视妖兽,心头凝重:“这妖兽已生出灵智,自我们到池边时,它便一直潜伏在这池底,之所以躲着不出来,恐怕是感受到我的气息,可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那妖兽半身隐在黑暗里,只漏出一张丑脸,看向隐老的目光带有一丝忌惮,忽然口吐人言:“人修,我不想伤了你们,快快滚出此地。”嗓音沧桑浑沉,仿佛穿过了时空。
江逸第一次听到妖兽说话,既感害怕,又有些新奇。
隐老冷笑道:“阁下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若真有这个本事,又何必一直缩在池底?”雄浑的灵力在身旁凝成几道旋涡,像是准备随时迎战。
那怪物嗤笑道:“嘿嘿,别故作高深了,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老夫,若是你全盛时期,自然没我说话的份儿。但如今,啧啧......你的修为只怕还不及我。”它说话时,嘴巴并不开合,也不知是用何处传音。
隐老一惊,暗自思忖:“我修为被封,所使的手法极为高明,怎会被它所探知。是了,我刚到这池边时,表面上也只展示了御气期的修为,这蛮兽却仿佛知晓我真正实力,早早深藏池底不敢露头,它本体究竟是什么,竟有如此神通。”
江逸躲在隐老身后,只觉得危险骤减,脑子也胡思乱想起来:
“照驴头妖精所说,师父全盛时期的修为是比它高的,怎地如今又不及它?师父惊才绝艳,哪里是这妖精赶得上的......啊,莫不是被人下了毒,亦或者受了重伤,导致修为大减。没错,师父曾与我说过,要我之后为他做一件事情,想来便是报仇了......”
江逸不知这妖兽本体是什么,见其顶着一个又圆又秃的头,活像一只秃驴,索性叫它驴头妖精,又想到:“师父对我恩重如山,若是以后叫我为他报仇,我一定会应允......”
隐老被那妖兽一口说破,虽然诧异,仍昂然挺立,好似一把冲霄利剑:“及或不及,终究要打过才知道。”
他情知一旦斗起,极难全身而退,但此时越是负傲,生机便越大,一旦露出怯意,反而极为凶险。
那妖兽怪笑道:“不用在老夫面前耍甚心机,你的本事,老夫知道的一清二楚......”
隐老并不答话,周身气流却越来越疾,传出哗哗激流声。
那厮果然沉默一阵,洪声呵斥:“快滚吧,老夫只当没瞧见你,若是再多一句,嘿嘿,不管你以前有多大本事,也叫你长留在这池底......”
说完,那张丑脸慢慢缩回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