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习得“点剑”之后,师徒二人继续深入蛮域,一路上遇到了几只妖兽,因修为都超过江逸太多,便给隐老打发走了。
他俩走走停停,终在高耸入云的险崖下寻见一潭深池,池水静幽,望不见底。江逸在池边把穿了几日的衣衫清洗晾晒,师徒二人干脆将清池作为宿地,在周围布下了匿藏阵法。
这清池浸着险崖,崖壁光滑清明,好似整块玉石被快刀削下。崖上缥缈一层雾,不知伸向何处,崖下是安静的池水,笼罩在一片轻烟中,池边长着丛丛异草,其通体墨绿高长,顶上一抹血红。
据隐老所说,这是血草,只有常受兽血浇灌才能长成,人市里很是少见。草内效力驳杂,不可药用,终日含着浓郁的兽腥味,对别人来说如同杂草,但对江逸来说却是宝贝。
他发现把草汁儿抹在身上,竟能将人味掩藏,再加上灵识敏捷和凝目之法傍身,在蛮域中行走,被妖兽发现的几率大为降低。
江逸试着在阵外伏寻了几番,初时隐老还跟在其身后,后来见他逐渐适应了林中生活,便也懒得跟出,只是叮嘱他不可离阵法太远。
这之后,江逸每日在池边练剑,偶尔出来寻觅妖兽踪迹,崖壁上的剑痕一日多过一日,墨绿的血草一茬少过一茬,面对着碧崖秀水,好似浮动的心也宁静了不少。
......
这日清晨,露水覆在崖壁上,流淌一片波光,清凉的风吹来林间的雾,弥漫在池面,隐约的“滴答”声碰撞在石璧上,回声与原声环绕在一起,缠绕林间。
江逸猛吸一口晨气,渐觉清凉从口鼻钻入,直润到肺里。
“这池真如仙境一般,若是能久居于此该有多好。”他喃喃自语,随后又摇摇头,
“不成不成,此地太过安静,好似魂儿也被抽走了,若是长住,岂不把人逼疯?若有灵雨相伴,这里那么美,她是一定喜欢的......”
他心头一荡,看着缭绕生烟的池水,又寻思道:“不过,日后若与她说起,老是‘这个池’、‘那个池’的,未免太过俗气......是了,得给这池水取个名字才好,嗯,这地方有崖有池,不如就叫它‘崖池’吧。”
江逸坐在石上略加思索,便定了下来,隐老若是知道自己一生作诗无数,临来收了个如此“随意”的关门弟子,不知会做何感想。
江逸却怡然自得,兴奋之下,在池边连翻了几个筋斗。
偌大的池边,只独有自己一人一影,周围万籁无声,只偶尔传来几声兽啸。他想到灵雨,心中愉悦,干脆在池边耍起一套“拂衫剑法”。
自从定居“崖池”后,隐老时常传些剑法、剑诀,督促他习练新剑。这些剑法虽然品阶不高,却蕴藏了最基础的剑理,用来入门是最好不过。
如这套“拂衫剑法”,几尽包含了世间剑法中“守”字诀的所有剑招,施展起来,粗苯的铁剑变得极为轻巧,剑影层层叠叠覆盖周身,剑风扬起衣袖,宛如清风拂柳一般。
看似轻描淡写,却叫对方无从下手,防守之余,又往往在最出其不意的地方刺出杀招,既快且诡,别人若是一心攻击,自是防不胜防,这“以攻为守”便是“守”字诀中至深之理了。
“拂衫剑法”使完,他又换了一套“破玉十七剑”,此剑法每剑刺出都有十七般变化,剑招凌厉果断,剑路雄劲,明明是取人性命的杀招,举手间却透出一股凌然正气,乃是武林中最上乘的典学。
咻、咻......
宽长的剑刃飒出声声剑鸣,幽池边云烟缥缈,峭壁下剑影纷飞,叫人赏心悦目。
这半月以来,江逸只练透这两套剑法,眼见即将使完,他调起灵力,化作无数剑气汇于右肩上,挥剑向岩壁刺出。
剑尖寒芒凝聚,轻点在壁上,只听一声脆响,石壁上又多了一道剑痕,剑痕入石七分。
他暗自欣喜,此处的石壁最为坚固,这七分剑痕比起前日已有所精进了,忽闻一声骂声传来:“你怎么练的剑,我让你去思考‘点’字,你到底想了没有,难道真这么蠢,练了那么多天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只见隐老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背着一双大手,脸上写满了不耐。
江逸收了剑不敢吱声,良久,才小声道:“请师父指点。”
隐老皱眉道:“我本想让你自行领悟,没想到你只图凌厉,发出的剑气一道锐过一道,却忽略了最重要的‘点’字。”
他又指着池水:“就好比这滴水入池,我且问你,这水珠是刺进去的,还是砸进去的?它从空中落下,是被磨成针形,还是处于滴状?我与你说过,剑意刺出,便浑入雨滴落水一般,势沉浑润,不是像你这般乱刺......似你这般,就是给你九品剑决又如何。”
隐老语气一句重于一句,好似用尽了耐心,最后已是破口大骂,江逸把头低下,不敢还嘴,心里暗自思忖师父的话。
隐老走向那面崖壁:“看着,我只使一次。”
江逸赶紧跟过来,只见隐老立在壁前,把袖袍挽起,剑指宛如利锋一般探出,指尖泛起潋滟气浪,把锋芒裹住。
手指虽轻,却仿佛世间任何事情也无法阻止它前进,虽慢,却好似洞穿了时间,江逸还没反应过来,便点在石壁上。
并无一丝声响传出,仿佛轻抹去叶上的轻尘,石壁上却出现一道深坑,坑不宽,边缘并无棱角,像被流水淌平的卵石,深度却是旁边剑痕的几倍。
隐老见江逸埋头思索,心知再骂下去,他也不懂这道理,便放缓了语气。
“逸儿,其实无论是学武还是修气,都如做人一般,若刻意追求结果,便容易忽略其中的真意......净居寺的行思祖师曾言,众人观山观水,所看到的其实是自己。就如我把这‘点剑’传下,你修得这般,他练成那般,修得也还是你自己。”
江逸好似懂了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悠悠的池面。蓦然想起太虚炼灵卷的一些晦涩之处,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回过神来,隐老已经离去。
江逸回味着最后那段话,开始还似懂非懂,后来越是深究,越是迷惑。好在他并未钻牛角尖,既然想不通,便索性不去想,先把“点剑”练成再说。打定主意,便蹲在池边运起灵目,不断盯着从崖上滴下的露水。
那露水许久才落下一滴,他不敢走神,细细捕捉着,将各中细节尽收入眼中。
但见那水滴在空中被牵扯拉长,底部却仍是半圆形状,浑然一体。江逸忽然想,自己若是持剑攻上,应从何处刺破水滴。
他这段时间勤修剑理,渐能触类旁通,可越是思考,越是惊出一身冷汗。这小小的水滴,竟找不出丝毫破绽,虽以蛮力硬刺也可将其击溃,但也只是力量差距甚远所致。
他垂首呢喃道:“这水珠中竟含有如此深奥的武学至理,尤胜过师父传授的所有剑路剑诀......不对不对,师父所授的剑路我还未全部记熟,更别提领悟,如何能说他老人家的剑意便比不上这滴水珠?况且这水珠的意境我虽有感悟,却怎么将它化成手中剑法?既然不能使出,就算是感悟再深,也不如那一招‘破金断玉’好使。”
“破金断玉”是“破玉十七剑”中的最后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却叫人避无可避,江逸甚是喜欢。
那滴水以浑圆的势头,砸入池水之中,把平静的池水压下一片凹坑,荡起水花四溅,一圈圈圆纹弥漫池面。
江逸若有所悟,起身点出一剑,随后又蹲下仔细观察,时不时静坐沉思。
不觉间,朝阳渐渐升起,又化作夕阳西下,倾洒一片金辉。
锵、锵......
剑石交击之声不断回荡池边,崖壁上已留下数百个的剑痕,密密麻麻的交错着。
这时再使“点剑”,江逸只求感悟剑意,不再凝聚灵力,是以剑痕均不过半寸来深。即便如此,也感到臂酸肩沉,精神颇为疲惫。
他又蹲到池边,揉了揉太阳穴,默默念了几遍炼灵真诀,再睁开眼睛时,眩晕之感稍减。感受到体内剩余不多的灵力,寻思道:“还能练个几次,等灵力耗尽了再休息吧。”
于是运起灵力凝向双瞳,无意间瞥到池中,忽见一只暗黄鱼瞳正死盯着自己。鱼瞳大若车轮,虹膜浑浊,也不见眨动,只是静静看着,好似苍黄的深渊,要把他的魂儿抽出。
江逸忘了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才晃过神来,大口喘着气,后背湿润发凉,再看向池底,那里还有巨瞳的影子。
他犹豫良久,只见池水平静似玉,连一丝皱纹也无,可方才的场景还刻在他脑中,既荒诞又真实。
虽然心里惧怕,他仍壮起胆子持剑靠近池边,将剩余灵力全部灌入双眼,小心翼翼的探查着,然不管如何寻觅,始终未发现有什么生物潜在池中。
池面依旧平静,倒映着残留的夕阳。
随着灵力枯竭,双眼渐渐失去了妙效,方才那被盯着的感觉也不在了,好似幻觉一般......
“今日先到此,过来吃点东西吧。”
隐老提着一包野果走过来,瞥见崖壁上的剑痕,从刚开始的凌厉,到后来劲气逐步内敛,脸色缓和了不少。
江逸揉了揉太阳穴,又感一阵匮乏之感......
“莫非真的是我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