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低矮的破茅棚,围上一圈满是破洞的篱笆墙,便是数十人的栖身之所。住在这样的地方,夏日潮湿闷热,冬天四壁透风,棚内臭虫密布,老鼠成群。
蓝风从破洞往里看,只见昏暗的灯光下,棚子里横七竖八的倒满了男男女女。有的累了一天,这时候已经沉睡;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着家常;有的借着微弱的油灯缝补着什么……
正如到了澡堂必然会脱衣一样,回到茅棚内,人们都取下了面具,现出一张张苍白的麻木的脸。
昏暗地角落里,一个女子将他身边的男子一脚踹开,正蛇行着爬向另一男子。这个男子精赤着上身,脸上有道长长的伤疤,五官在疤痕的牵扯下都改变了位置。他此时正和其他几个人聚在一起豪赌。赌局规则很简单,庄主随手掏出一把贝壳,闲家猜单双,压中的胜出。赌注为耳光,赢家打输家,好些人脸已经被打得像猴屁股一样红肿。
这一局就要开出,众人瞪大眼睛紧盯着庄主手中撒出的贝壳,一个个面红耳赤,怪叫连连。赤膊男子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发着光,咧着大嘴歇斯底里地叫着:“双!双!双……”
女子满面潮红,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白花花的胸膛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贝壳数到最后还剩下一颗,单!
“扫把星!”赤膊男子甩开蛇一样缠着他的女子,并一脚踹开,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哄笑声,骂娘声,叫好声,梦呓声,叹息声,呻吟声,小孩啼哭声……
但就在此时,惨叫声再次响起,这次叫声很沉闷,却压住了所有声音。
循声望去,一个妇人仰卧在棚子的角落里,嘴里紧紧叼着根木棍,腹胀如鼓,头发已被汗水打湿,身下的干草也早被血水浸透,似乎正在生产。可奇怪的是,她双腿紧闭,手里死死拽住一根布条紧紧勒住下身。难道她病了,还是受了伤?
蓝风环顾四周,满屋人除了一个老妪陪在她身边外,其他人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也没看见那痛苦中的孕妇。
老妪叹了口气,说道:“珍珠她娘,要不就生了吧,眼看着孩子就要出来了……”
原来她就是珍珠她娘,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珍珠失踪的消息。
那被唤着“珍珠她娘”的产妇牙关咬得更紧了,嘴角有鲜血顺着木棍流下。她艰难地说道:“……不,不能……生,明日……明日才是吉日,……我一定……一定要……坚持到天……天亮。”
老妪急得直搓手,道:“虽说是吉日出生的孩子是‘羽人’,可咱没那命啊!”
那产妇道:“吴妈,我已经……生了三个……三个女娃,都是‘蚁人’……,我不能,不能让这个孩子也一辈子就住在这‘蚁巢’里……”
吴妈连连跺脚,道:“你再这样会没命的,孩子也会没命的!”
那产妇双手死也不松开,嘴里喃喃道:“不能,不能生……”
面对这样的场面,蓝风也爱莫能助,他除了心里暗暗唏嘘,一点办法也没有。
蓝风转身离开,他不明白,同样生活在这个岛上,为什么会有高高在上的“羽人”和卑贱的“蚁人”之分!
这里是珍珠的“家”,可是蓝风从这些人堆里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海灵儿,你又在哪里?
蓝风正在沉思,突然道旁蹿出一条黑影,举棒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来势又快又恨。蓝风一侧身闪过,喝道:“谁?”那黑影也不搭话,只管朝他乱打一气,全无章法。
蓝风接连避开,又道:“朋友,在下与你有何冤仇?为何要取我性命!”那黑影哪里理会,挥棒拦腰扫来。蓝风暗忖,此人莫非是个疯子?何必跟他这样纠缠,不如先制住他再说。想到这里,蓝风闪身避开一棒,随即一拳击向那人面门。谁知那人竟然不闪不避,全然不顾面上是否会挨上重拳,只管挥棒当头打来,这完全是拼命的招式!
蓝风急忙撤回拳势,化拳为掌,反手切向那人手腕,接着随手轻轻一滑,木棒便已到了他的手中。那人右腕一阵剧痛,木棒也被夺,但是他仍然毫不退缩,左手勾拳朝着蓝风太阳穴打来,此人手上力气却不小,出拳又快又准。
蓝风一低头,再次避开,右手在他肘部麻穴上一点,顺势左手抓住他手往背后一拧。那人动弹不得,嘴里却不饶人,叽里呱啦地一阵大骂。
蓝风定睛一看,果然是哑巴。急忙松开手,叫道:“哑巴,是我啊!”哑巴气呼呼的,只是拿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你为什么袭击我?是海灵儿出事了吗?还是珍珠有什么事情发生?”蓝风抓住他受伤的手腕,一提一按,嚓地一声,关节重新复位。
哑巴哼了一声,把头别过去,看也不看他。
蓝风伸出手去拉他,哑巴却自己爬了起来,又恶狠狠地瞪了蓝风一眼,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蓝风满怀狐疑,一路远远地跟着哑巴。
村子前面那片平地上又聚满了人,就是那日差点烧死珍珠的那片平地。
不过,今天平地上没有堆砌柴垛,而搭建了一座高台。一块木板高高挂起,上书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选妃台”。
裴丞相大喇喇地坐在高台正中的一张木桌后面。肥三殷勤地取下汗唧唧的帽子给裴丞相扇风。“竹竿人”艰难地躬背哈腰,尽量压低身子,以便争取显得比裴丞相要矮一些。
不少人争先恐后地往高台挤,凡是被裴丞相选中的人,“竹竿人”都一一登记,并用红笔在他面具上划上一杠。
一个侏儒激动得手舞足蹈。
饲养场的驼背显然也已经被选上,他此刻正在高台上献歌,尖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嚎叫,台下众人一片叫好。
蓝风远远听到歌声,起初他以为是有人在杀驴,后来仔细听又觉得不像,更像是谁家的猫被提着尾巴倒掉了起来,直到走近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在唱歌。蓝风一句也没有听清他到底唱些啥,只是感觉耳朵里像是钻进了蚂蚁,难受得要死。
哑巴挤进人群,站在木桌前啊啊地比划一番。肥三鄙夷地看着他,道:“怎么?你也想来报名参赛?”哑巴点点头。
众人哄的大笑起来。
裴丞相止住他们嘲笑,道:“咱们‘快活岛’人人平等,他既然想参赛就给他报名吧,不过我得先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哑巴也不搭话,径直走到高台跟前,双脚下沉,双手抓住高台最上面一级石阶,一使劲,三百多斤重的石条竟然被他高高举起来。他举起石头在高台上转了一圈,再轻轻放回原处,脸不红,气不喘。
蓝风忍不住心里暗暗喝彩,好神力!
哪知人群中嘘声四起,有些人高叫:“下去!滚下去!”
驼背尖着嗓子笑道:“不就是一股蛮力嘛,跟牲口一样!这算什么本事?哈哈,牲口也想来参选……”
裴丞相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你也看到了,确实是你才貌平平,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啊!
“不过,本官倒是有心提拔你,只看你是不是诚心。”裴丞相一招手,“竹竿人”递过来一个大海碗。裴丞相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裤腰带,一阵嘘嘘嗦嗦,尿了满满一大碗。他指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海碗说:“只要你一口气喝下去,本官破格让你通过,你看怎样?”
肥三呵呵笑道:“‘裴丞相’对你可是特别照顾呢,你可要记住他老人家的好啊!”
哑巴紧紧拽着拳头。
蓝风忍无可忍,飞身上台,一脚踢飞海碗,尿液泼了裴丞相那些人一身。裴丞相大怒,正想发作,但当他看清来人是蓝风时,连忙软了下来,道:“原来是蓝少侠……”
蓝风怒气未消,刚要胖揍他们一顿解气,旁边却有人先动手了。
哑巴铁拳竟然向蓝风击来,蓝风大惊失色,急忙闪开,嘴里叫到:“哑巴,你……”哑巴也不理他,挥拳又至,他竟然是真的怒了,拳拳直击蓝风要害。
蓝风边闪边退,哑巴飞身追了过去。
众人哄堂大笑,裴丞相等人笑得更是开心。
蓝风一路飞奔,跑出很远,哑巴仍然紧紧跟随。
就在哑巴再次出拳击向蓝风的时候,他的面前突然闪出一人,大喝一声:“哑巴,住手!”哑巴见到此人,竟然服服帖帖,转身离去。
蓝风喜道:“原来是杜兄。”
杜飞道:“你怎么惹恼哑巴了?”
蓝风道:“我想,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竞争对手。”于是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杜飞听完,道:“哑巴绝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他宁愿受辱也要参选,一定是为了别人。”
“为了谁?”
“海灵儿。”杜飞道,“这两个孩子我看着她们长大,哑巴对海灵儿一片真情我是看在眼里的。”
难怪那天晚上哑巴会拼了命地去劫法场,原来他也和蓝风一样把珍珠当成了海灵儿。
哑巴一直深爱着海灵儿,但是他对海灵儿的爱,是无私的,是利她的。
真正的爱情,不是占有,而是时时为着对方的幸福着想。
只有这种爱才是最宝贵,最难得。
哑巴不是圣人,但他却做到了这一点。
爱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言语。
越是无言的爱,越是爱得纯粹,爱得炙热。
哑巴去竞选王妃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他只有被选上“王妃”,才能改变海灵儿“蚁人”的身份。为了海灵儿,他就算付出再多的牺牲也愿意。
可是到头来,他的计划却被蓝风破坏了,难怪他会恼怒。
“我也看得出。”蓝风抬头看看天,道,“只是不知道海灵儿此刻在哪里?”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杜飞对着葫芦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又道:“同样,你也永远无法找到一个故意躲着你的人……”
“躲我?却又是为何!”
蓝风暗忖:莫非她是为了让我安心去参赛,而决意避而不见?亦或者,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你,听你亲口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灵儿啊灵儿,你怎么不知道我的心?
“唉!年轻人的事情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杜飞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往山下走去。
边走边唱:
痴情让人憔悴
多情惹人烦恼
对酒当歌
看我多逍遥
酒入愁肠,相思全忘掉
全忘掉
乐陶陶
无牵又无挂,恩怨一醉消
管他谁对谁错,一切随风飘
莫怪长夜难熬
只为一个情字心难了
若是无情倒好
偏偏对你忘不掉
一缕情丝剪不断
万种柔情心头绕
白发留遗恨
只怪当初太年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