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枪头,粗哑的嗓音,骇人的威势,光光这三点就足以让常人畏惧三分。
然而朱子?却保持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将手中的折扇轻轻插在腰间,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对方摸不清他虚实,并不妄动,几双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却瞧不出什么稀奇来。
朱子?见兵卒并不再靠近,于是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缓缓将蔺本卿拉到自己身后,平静地说道:“几位大哥有何赐教?”
蔺本卿瞧着朱子?负在身后的手,那双稳健而干爽的手。他不止一次这样仔细观察过朱子?的手。修长而笔直的手指如根根玉葱,指甲修理得也很整齐,简直比深闺里的大家小姐的手更精致更好看。每次看到这双手,蔺本卿都会忍不住和自己的双手对比一番。虽然他的手指也很修长,也很稳健,甚至看上去充满了力量,但在朱子?的那双手面前,总是显得那么不堪入目。
“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一名留着短须的兵卒终于忍不住,厉声责问道。
蔺本卿担心对方动手,上前一步,用身体挡在朱子?身前,抢答道:“我们只是过路的学生。”
“过路的学生?那你怎么会在树上?”
“我……我爬树玩,不行吗?”蔺本卿解释道,虽然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不太满意。
短须兵卒略一迟疑,突又喝道:“胡说八道!走,跟我到总旗大人面前说个清楚!”
朱子?一副轻松的模样,轻拍蔺本卿的肩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他上前一步,向对方再一抱拳,说道:“烦请几位大哥带路。”
那短须兵卒见他如此顺从,反倒迟疑起来,又打量了他二人好一阵子,这才粗着嗓子喝道:“走!”
县衙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体型较胖的官员,俨然便是这吴县县令邱芝宝。此人已在吴县当了五年的父母官,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好歹算是个清廉的好官,对百姓的事也算是尽心尽力。这几年来,吴县太平无事,邱芝宝也算是有一份功劳的。
邱芝宝在台阶上站了一小会儿便踱起步来,脸颊上的肥肉跟随着他步伐的节奏抖动,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动过。即便是兵卒们发现周围有异也没有让他有半点改变。
可在此时,邱芝宝细长的双眼看见了被兵卒押送而来的两个年轻人。他的眉头竟然松开了,但取而代之的表情却是惊讶。他迟疑片刻,突然转身跑进了衙门。
“大人,抓到两个臭小子,说是过路的学生。”一名兵卒汇报道。
那总旗大人一手抚刀,一手叉腰,只斜眼瞧了一眼朱蔺二人,冷冷吩咐道:“找两个兄弟教训一顿,小惩大诫!”
蔺本卿一听,顿时急了眼,按捺不住,挣脱束缚,戳指便骂:“你这狗官,怎不分青红皂白……”
“本卿,”朱子?一步跨到蔺本卿身前,阻止他再说下去,然后抱拳一揖道,“大人,请恕我二人冒犯之罪。”
“别跟老子废话!”那总旗喝道,“快给我拖下去,打!”
“子?快跑!”蔺本卿说话间已然使出一记肘击,正中身后官兵的腹部,恰是人体胃部所在的位置。那兵卒吃痛后跌之际,蔺本卿左脚点地跟着他一同向后退去,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转眼间夺下一把佩刀来。他的动作在瞬间完成,可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那兵卒尚未倒地,蔺本卿已横刀在胸护在了朱子?身前。
朱子?的脚步并未移动,然而他的心里却一阵感动。这几年来,这一幕已经变得越来越熟悉,因为蔺本卿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总是会挡在朱子?的身前,保护着他,为他出头。但蔺本卿越是如此待他,他越是觉得心里不安,因为他有太多的秘密无法对这位朋友坦诚,有太多的无奈无法让他的这位朋友理解。
“噌噌噌”
其余兵卒哪里料到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小子能有如此功夫,见状不对,不待总旗发令,拔刀的拔刀,横枪的横枪,迅速形成包围圈,将二人团团围住。
眼看兵卒便要出手擒人,县衙内忽地传出呼声——“手下留情啊,大人!”
蔺本卿回头望去,正是那县令邱芝宝跌跌撞撞从县衙里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圆脸长须,浓眉细眼,高鼻阔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而威严中又透出几分精明。他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身体看上去十分硬朗,和走在身前的邱芝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蔺本卿的脸上不自主地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怎料到在此时此地能见到此人,他高声呼喊道:“朱老爷,是我们!”
朱子?顺着蔺本卿呼喊的方向抬头望去,来者果真是他朱子?的父亲,朱府的老爷——朱复。
在百来名士兵的重重围困中,朱子?的脸上仍然挂着轻松自在,他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衫,缓缓收起折扇,抱拳遥拜道:“子?见过父亲。”
虽然朱子?和蔺本卿在远处瞧不清楚,但朱复的脸确实在抽搐,原本严肃的一张脸显得更加可怖。他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在短时间内寻求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于是,他开始笑,笑得那么浑然天成,那么天衣无缝。
“误会,误会啊!”
朱复分别向邱芝宝和那总旗一揖,又续道:“二位大人,犬子知朱某在此,特来寻找,不想冲撞了总旗大人,实乃朱某教子无方,惭愧惭愧。”
邱芝宝打个哈哈,朝那总旗说道:“总旗大人,邱某这侄子顽劣了些,有所冲撞,还望您大人大量,多多担待。”
那总旗满脸堆笑道:“邱县令折煞小的了!都是为公家办事,小的也只是秉公执法。既然是邱县令的贤侄,那必然是误会一场,小的这就让他们把刀收起来。”
蔺本卿冷哼一声,心中暗暗骂了声“好个秉公办事”,顺手毫不客气地将佩刀扔还给了那名兵卒。
他拉着朱子?的衣袖登上台阶,朝邱芝宝和朱复一揖,再朝着那总旗翻了个白眼,最后凑到朱子?耳边轻声说道:“原来你知道你家老头子在此,难怪如此放肆。”
朱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向朱复拜道:“父亲,子?知罪。”
朱复轻哼一声,责备道:“朱子?,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蔺本卿急忙解释道:“朱老爷,都是我的错,是我带子?来的,要怪就怪我吧!”
朱复狠狠地瞪了蔺本卿一眼,却听朱子?说道:“是子?冒失,与本卿无关。”
蔺本卿还待解释,远方此时一阵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节奏缓慢而均匀,显然走得十分平稳。这马蹄声仿佛是某种魔咒,无论是那些兵卒、邱芝宝还是朱复,他们的脸色都变得严峻起来。
“你二人先到衙门里等着,莫要出来再生事端!”朱复正色道。
朱子?微微点头,再分别向朱复和邱芝宝一揖,说道:“正该如此。”随即转向蔺本卿使了个眼色,他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入县衙。
可刚走进大门没几步,朱子?拉了老老实实朝里走的蔺本卿的手,侧身一闪,藏在了县衙大门之后,隔着缝隙将门外的情况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