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的折扇看上去并不特别,蔺本卿曾经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棕竹制做的扇骨,总共有十一根,每一根都光滑平整。扇骨上用红绳栓着一块寸许的汉玉,其通体青黄,唯有底部隐隐透出赤红色。发笺扇面上绘着山川河流,河流中一艘小船穿行在烟雨之中,隐隐透出一丝寂寥。扇面上还题着一首诗——
雾笼青山烟笼水,
穹苍晕墨影含翠。
拟把轻舟作流觞,
袖手功名图一醉。
蔺本卿实在想不出来这把折扇有什么特别,简直就和朱子?本人一样,丝毫找不出哪里有违和感。让人觉得,他的模样,他的动作,他的打扮,他的学问,就是他朱子?本该有的样子。可是,蔺本卿就是想不明白,为何无论何时何地朱子?都拿着这把折扇。
“子?,你今天心情很好吗?”蔺本卿忽然问道。
“还不算差。”
朱子?顿了顿又道:“若是想问我为何去喝酒,那就不用开口了。我只是想去试试。”
蔺本卿解释道:“不不,我想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哦?”
蔺本卿见他没有拒绝,趁热打铁道:“你的折扇,我想问你的折扇。”
朱子?瞧了瞧手中的折扇,说道:“你不是已看过?”
蔺本卿道:“我就是纳闷,这春夏四季,严寒酷暑,无论白天晚上,你都拿着你这把扇子,当作个宝贝似的。我看除了那块汉玉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朱子?缓缓收起折扇问道:“就这问题?”
蔺本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使劲点了点头,问道:“你要回答我?”
朱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答道:“三个字——我喜欢!”
蔺本卿无奈道:“好,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刚迈出几步,又转身问道:“你就不能跟我一起走吗?非要跟在我后面?”
朱子?满脸真诚地答道:“我不识路。”
蔺本卿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是跺脚又是大叫。
朱子?悄悄露出一个笑容,转瞬即逝。他感肯定,他的这位朋友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他。而他这一辈子也不会让他的朋友丢下他。
清晨的阳光总能给人愉悦的感受,大部分人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走走。此时的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处处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自从朱元璋驱逐蒙古,建立大明朝。又经历“靖难”,朱棣夺位登基,知人善任,表里洞达,文治武功无不有千古一帝之雄风。如今传位至其皇长孙朱瞻基,励精图治,鼓励生产,开垦荒田,减免赋税,重视水利,更使得社会经济迅速恢复。特别是在苏杭一带,更有谚语曰:“苏湖熟,天下足。”
朱子?和蔺本卿二人走在人群之中,耳中充满了行人的谈笑声,商贩的吆喝声。无论是行人还是商贩,他们的脸上无不散发出满足和幸福之感。
朱子?的余光扫了扫蔺本卿同样洋溢着幸福快乐的侧颜,脸上却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表的忧伤。他抬起头望了望那朗朗青天,暗暗问自己:“非要如此吗?”
终于二人来到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暮北楼”。
朱子?已然收拾起心思。他停住脚步,用折扇指着暮北楼的大门问道:“你想解释一下吗?”
蔺本卿瞧着酒楼紧闭的大门,咬牙切齿地道:“还不是因为你!大早上的喝什么酒?害得我都给忘了,人家要到巳正时才开门迎宾!”
朱子?心中好笑,如此的借口,亏得蔺本卿想得出来。他从来未到过酒楼喝酒,这一点蔺本卿绝对是知道的。
朱子?正要开口,一队五十来人的官兵吆喝着一阵小跑,由远而近,街上的来往的行人无不靠往街边让出道路来。
“怎么回事?哪里出事了吗?”蔺本卿见官兵已经走远,这才向朱子?问道。
朱子?收回目光,转头道:“你很好奇?跟上去看看如何?”
蔺本卿笑道:“好小子,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这七年来已有了默契,只一个眼神,二人便同时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行了约莫一刻,只见那队官兵竟停在了衙门附近。领头的打了个手势,其余人便整齐划一地按照某种队形在县衙门口排成了两列,留出了一条通行的道路。领头的站在最前端,指手画脚地又吩咐了一阵,两列的兵卒从尾部各走出五人来,分别守住南北两侧的道路,独留出东边的主干道来。
朱子?向蔺本卿摆了摆手,二人立即隐蔽在北边街角一棵老树之后。
蔺本卿探头瞧了一眼官兵的动静,迅速又缩了回来。
“子?,接下来怎么做?”
“休息,休息一会儿。”
蔺本卿见朱子?苍白的脸上忽地一阵发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摇着折扇,虽有些担心但更觉得好笑,打趣道:“唷,朱公子跑不动了啊?”
朱子?自是有苦难言,倚着树干道:“你本事,自己…自己去瞧个明白啊!”
“去就去!”蔺本卿话音未落,已然纵身向前方的房顶掠去,却不想脚下生出一股力来,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你…你还真…去啊?”朱子?断断续续道。
“不然呢?”蔺本卿道。
“在这儿等着,先…静观其变。”说罢,朱子?闭上了眼,呼吸变得绵长,好似瞬间睡着了一般。
秋风起。
朱子?的头发随风飘扬起来,遮住了他的脸颊。蔺本卿盯着朱子?那张苍白的脸,心中若有所思。
风停了,蔺本卿的声音传入朱子?的耳朵。
“起来了,出来个当官的!”
朱子?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树上,说道:“上去吧!”
“上去干嘛?”蔺本卿不解道,“隔这么远,上面什么也看不到!”
朱子?缓缓答道:“上去之后,再跳下来。”
“跳下来?”蔺本卿越听越糊涂了。
朱子?展开折扇,又续道:“记得大叫一声,越惨越好。”
蔺本卿简直是哭笑不得。
“你想引兵卒过来?”
“不错。”
“简直是疯了!”
“这话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不上去?”
“我?你确定?”
蔺本卿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白眼,然后他就这么纵身一跃,手脚并用,刹那间便已攀上了树顶。
蔺本卿的叔父乃是吴县镖局的一名镖师,从小蔺本卿便跟随他叔父学习武艺,拳脚虽然难与高手相比,但轻身功夫着实不错,对于爬树上房这等小事自然是难不倒他的。
“当真要跳下来?”蔺本卿皱着眉头再次确认道。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现在马上就跳。”朱子?郑重其事地说道。
蔺本卿咽了口口水,道:“那我来了啊,你闪开点。”
朱子?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语气忽然转柔道:“本卿,一定小心!”
蔺本卿咧嘴一笑道:“放心,死不了!”
正欲按照朱子?的计划惨叫跳下,忽闻远方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
原本守在北端的五人率先行动,手持长矛向朱蔺二人迫近。而整齐排列成两列的兵卒又分出十人来,朝北端奔驰而来。
蔺本卿虽然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但见到如此阵仗,着实还是吓了一跳。他顾不得继续去深想,翻身下落,便如一片叶子般轻轻落在朱子?身侧。
“不跑吗?”蔺本卿一把拉住朱子?,使劲将他往反方向带。他原本矮了朱子?半个头,身材也较清瘦,虽然武艺不错,但发现仍然拉不动朱子?。
朱子?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指着远处已然开弓的兵卒道:“不跑,除非你想变成刺猬。”
说话间,守北端的五名兵卒已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锋利的枪头停在距朱子?的胸口三寸的位置,再往前送一点便会刺穿他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