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寂寞有时只是眼前的一抹飞花;有时却是心口凝结的痣;有时几十年转眼就那么过了,也不觉得曾经寂寞;有时却在短瞬间,突然明白人生重复着无聊。
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因心想杂乱,方随逐诸尘。
从客栈出来,我没有运用轻功,只是延街漫步,听着更锣的声音,短促而惆怅,催着天明,送着夜幕。
阳光升起时,我刚好走回来时的联络点,念削瘦的影子在还不算明朗的晨色里,孤单而细长。
“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走近他,他却在听到我的脚步后,往后退了三步,恭敬地垂下了头,“主人,早!你的衣服,念已经洗好了!”
他说完后,双手举起那件玄色长衫,举过头顶。
我并没有接,只是用中指与拾指的指腹,轻轻划过那件衣服,是干爽的。
“你用内力烘干的?还是整晚都站在外面……吹冷风……”
除了这两种办法,这样的一件衣服在这样的天气里,是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干透的,且一丝褶皱都没有。
“我……,我从门口等主人回来,也正好无事做,就……”
他后面说什么,我已经不想去听了,我挥手打断他,“下次不要这么做了!”,便绕开他,迈步进了小园。
“爱小姐,深夜会佳人,感觉如何?”
迈过门槛的脚还没有落在地上,木落萧嘻笑戏谑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还好!”
蓝沧浪那一身的气息,只要有嗅觉的,都能闻得到,所以他昨晚来过事,这一院子里,得有一半的人知道了。
“爱小姐,我是忠告,离他远一点,天下男人多得是,不缺他那朵花!”
木落箫的语气很有意思,说得我像是半夜出去偷腥的猫,我的模样有那么饥渴难耐吗?
“或许,可我现在偏偏得意这一口!”
懒得和她多说话,只是表明我的观点,她那么聪明应该懂吧。
“哎,小心噎到!”
木落萧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去扶刚从门里探出身子的晴岚公子,“晴,一会儿去告诉伯父一声,就说他捡回来的这个女人——疯了!”
“木主莫要胡说,我看爱小姐……就要遇到了!”
晴岚公子温和的话语,轻轻淡淡的,丝毫没有避讳,同样温和的目光也向我望来,“爱小姐,到月光寺后,请去清心阁许个愿吧,听说那里的紫灵佛师很灵验!”
“嗯,谢谢晴岚公子,到时候,我一定去!”
回了我的屋子,我刚坐下,郁离便端着一盆清水,轻轻叩门进来了。
“小姐,奴家侍侯你洗漱吧!”
郁离婉声细语地说道:“这几日奴家一直躺着,也没尽到本份,现今,总算可以下地了,一定偿补回来。”
他这样说完,我忍不住挑起眼眸,回头看向他,他那张苍白的脸经过这些日子的调补,初见淡淡粉红,似白荷的瓣儿一样,莹白。
他见我看着他,不说话,颊边那抹粉红,颜色越加浓重起来,“小姐,布巾已经沾湿了……”
他双手拿着半湿半干的布巾,轻柔地抚在我的双手上,慢慢地擦抹着……
“小姐的手真好看!”
他的称赞,让我的眉头忍不住扭曲,“我的手好看吗?”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只不过是时间太久了,忘记他是什么时候说的了。那时,不甚在意这句话,或是以为,那只是骗我开心的谎话。
我总觉得,一双杀人的手,无论如何,也与好看相连不上吧!
“当然好看,冰肌玉骨凉无汗,十指纤纤若雕白,比男儿家的手还秀气呢!”
“前一句形容得很贴切,确实是冰肌玉骨,也确实是从来不出汗!后一句……不敢当了。”
拿剑的手,怎么也不可能是“纤纤”,更哪里能谈得上“秀气”,他只不过是在意了我这个人,才会在意这双手了吧!
他听后,没在说什么,小心而仔细地侍候着我洗漱梳头了。
郁离梳发的手艺比念强上许多,绾出的样式,别致超逸,没有复杂的髻,却有着不同的韵味。
前些日子,郁离躺在床上休养时,这些活都是念来做的。我这个人向来对衣着发型没什么挑剔,无论他梳得好或是坏,我都不会说些什么的,我只是不能忍受,他把他自己弄得……
“你这手艺倒是很好,有空的时候教教念,他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利落,挡着脸倒还好说,只是挡到眼,看不清东西,不小心撞个头破血流可就不好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什么东西掉地摔碎的声音,郁离神色忧虑地看了我一眼,刚想要说话,我挥了挥手说:“不用了,他走了!”
“小姐,你不懂的,念弟弟,他……,他是故意的,男儿家的脸面很重要的,而且,他以前生活的环境,学得都是打打杀杀的,与奴家不同,奴家是青楼里出来的下人,做得就是侍候人的活儿。”
郁离如墨般的黑眸里布满着同情,或是从念那里联想到什么关于他自己的事,神色显得不堪起来。
“别想那些没有用的事了,去把念叫来,把饭摆上,咱们吃饭!”
不管他们两个以前经历了什么事,我只想他们以后不要被这些事困住。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既然已经在我身边了,那又何苦去想那些没在我身边之前的事呢!
吃过饭后,我把念留了下来,我让他坐在床上,撩开他垂落下来的发,他本能地想要躲开我的手,却又不敢在没有我的命令下动作,整个身体都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战栗起来。
我不在意他的反应,把他的下额抬起,看着那张残破的脸,和不敢与我正视、早已经紧闭上的双眸。
多半张被毒液毁掉的脸,纠结着纵横的疤,错落的凹凹凸凸,以及被毒液侵腐后变成暗红的颜色,确实与幸存的那半张形成极度鲜明的对比,收拾起来会碰到一点小麻烦,不过,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主人,求求你……,别这么……这么看念了,求求你!”
他低语的哀求,伴着更加严重的战栗,一波波地向我袭来,“念自知丑陋,还求主人松手,念这就拿布巾挡起来……”
“拿布巾挡?能挡一辈子吗?这样吧,我送你一张脸,如何?”
从竹园里,他说他将会永远跟在我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有这种想法了,只是,那时一直没有心情。
现在,我发现此事容不得我有没有心情了。
“脸?主人要送念一张脸?”
他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华光溢彩里,全都是掩不住的惊喜,“可……可怎么……给啊,那可是一张脸……”
接着,短暂的华光溢彩又恢复成了黯然之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