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灵》到货了吗?”彼得森一醒来就想。
他从床上慢慢爬起,结果肩膀连合着脖子一起传达出酸痛的感觉。“啊!这该死的狗娘养的!”彼得森骂道,将手摸向脖子。他隐隐感到一种刺痛,所以他以为他被蜘蛛咬了,或是被蚂蚁蛰了,或是任何该死的昆虫对他做了什么能让他有理由掐死它们的事。但刺痛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酸痛。
彼得森落枕了。
彼得森在几分钟后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拖得很长很重地呼了出来。他滑到床沿,倚着它站起身,然后一瞥眼看见了一边的空调遥控器。他这时才想起来他把空调打开了,回头看向空调,突然在一瞬间感到自己的眉毛向下沉了许多。他捡起空调遥控器,正指着空调按下了开关。“滴!”空调嘶吼。
“哦!对了!《闪灵》!”他赶紧回头向门走去,伸手要打开门,却突然意识到《闪灵》不可能这么快就奔来这里,于是他放下手,打算就在这沉默的房间里待上一天,或是一周,或是一个月也没有关系,反正他没有作业。如果奶奶来打扰——哦,并不会,他会把门紧锁,奶奶就无法进来打扰,任何人都无法进来打扰。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锁发出冰冷的“咔哒”声,把彼得森囚在这寂静中。
彼得森感到好极了。
于是他回过头,慢慢坐在床上。但他暂时还没想好做什么,于是他抓来一本书,随机翻开一页。他低头一看——数学。“或许它会有意思吧。”彼得森想。他在小学时数学挺好,那时他也喜欢数学,不像在初中,居然被数学逼迫得那么窝囊。
“是你把你自己逼迫得窝囊的,彼得森。是你。”彼得森心想,他摘下眼镜,用右手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那只手大得盖过彼得森自己的脸。
“是那个该死的东西才对!”他心里某个声音反驳,但他没有在乎。
他又看向数学书,突然想起自己曾对虚数的概念很感兴趣,但那不过只坚持了两周左右。现在他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幻。
突然间,彼得森感到一种异样,但他还想不到是什么异样。他把书放在一旁,觉得自己的眉毛又向下低了许多。每有这种感觉,彼得森就明白,自己已经板起了面孔,将嘴角拉得非常低。或许在他明白前,他的嘴角已经保持那种样子很久了,在他把嘴角矫正回来时,他感到嘴角那块肌肉很酸痛。
于是他想给自己的初中老师们写封信了,写一封总结的信,总结这三年来他受到了多少他们的责骂、贬斥、侮辱。但他突然感到这类东西已经司空见惯了,于是他打断了这个想法。
这时他突然想起方才感到的异样,便有些紧张地向门看去。
“他们没有反应。他们本应该比我早起来,绝对要早很多。但他们没反应。”彼得森心想,“起码他们要来敲门,但他们没有。”于是他有种不吉利的想法了——“难道他们出了事?”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走到门前,将手放在锁扭上,沉默了片刻,然后旋开来。“咔哒”——锁如释重负。他将右手放在门把上。
“算了吧,他们并不在意你。”心里那个声音传来。
“你胡说。”彼得森用很低的声音警告它,“别他妈再胡说八道。”
“哦……”那个声音仿佛愣住了,或许它没有想到彼得森会这样对它说话。于是彼得森感到自己胜利了,心情大好,按下门把,打开了门。
沙发上坐着沉默的、低着头的奶奶,不过没有别人在。
“今天星期五。”彼得森想,“那小子去上幼儿园了。”
“但为什么奶奶没有喊我?”彼得森有些疑惑。
(“他们并不在意你。”心里那个声音传来。)
彼得森一惊,但他没说什么。这时奶奶抬起头看向他。
“哦……我醒了,醒的挺早的。嗯……好吧,就这样。”彼得森有些语无伦次,使得奶奶有些莫名其妙。彼得森一回头,心里那个声音再次传来:“他们并不在意你。”
“别胡说八道了,奶奶想让我多睡一会儿。”彼得森想,旋即“砰”地关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当他坐在床边时,他有些后悔与这不存在的东西斗嘴,以致影响了心情。但那声音却始终在耳畔回响,挥之不去。
彼得森打开门,沉默地走到洗浴室里去,然后关上门。不过他并没有洗脸或刷牙,他将门打开一丝缝隙,从缝隙中看向奶奶。奶奶起身到厨房。
“啧。”彼得森叹道。这时奶奶又从厨房回来了,重新坐在沙发上。
于是彼得森又转身回到房间,沉默地坐下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轻轻地活动着下颌,发出“咔咔”的声音,就像他的敌人的骨头断裂开来的声音。他的父亲曾对他说,这是休息不足的后果。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休息不足会和骨头扯上什么关系。当扭动这下颌时,彼得森会感到一种疼痛,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奇怪而不适的感觉。但如今不同了,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像是染上了毒瘾一般,当长时间不活动它时反而觉得难受。
但他想到的并不是这个。他想到的是,在许多年前——究竟是多少年前,他也记不清——有一群小孩子来到彼得森的家里留宿几日。这些小孩子如同一群他的表弟一般,整天吵闹不休。他的心里一直有着一团火,有一天,在外面逛街回家的路上,他终于向父亲抱怨:“他们好烦呐!我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父亲沉默了一秒钟,便对他说:“那我给你说个办法。”彼得森以为父亲真会给他什么好的方法,几近洗耳恭听。父亲又沉默了一秒,指着大马路上来流的车辆,说道:“喏,你看,那里有车。你跑到一辆车前面,撞死就行了。”彼得森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大步走开,想要远离这个建议让他死掉的男人。
“我要离开他。”彼得森想。他最近才养成这个习惯,当不快时会活动他的下颌。他想要听这骨头“咔咔”的类似断裂的声音,就如同他想听到敌人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一般。“我要离开他。”他又在心里重复道。
他又想起母亲在某个大年初一无理取闹的时候。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大年初一,那时彼得森还没有上初中。总之,那天晚上,父亲出门打麻将,他坐在母亲的床头玩手机游戏,母亲躺在床上翻阅手机上的漫画。等到起身离开就寝时,母亲让他把坐乱的床单整理好。彼得森照做了。但床单下方同样被坐乱的棉芯没有跟着一起挪动。母亲再次要求彼得森整理。彼得森抬头看见母亲直横地躺在床上,想到不用点劲是不可能挪动棉芯得了。于是他稍稍用了劲,狠狠拖了两下棉芯。母亲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彼得森早就想到她的意思——她以为彼得森生气了。在彼得森想到要辩解之前,母亲就用极其令人厌恶的语气问道:“这样做有意思吗?”彼得森一听,心中的怒火犹如洪水猛兽般冲出,他先是向母亲毫不退让地问了一句:“我怎么做了?”当母亲想要说话时,他又补了一句:“你还问我有意思吗?我还没问你呢!”母亲发了怒,大骂了彼得森一通。当彼得森扭头要离开母亲的房间时,母亲又质问:“大年初一,你要干嘛?”彼得森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歪了一下头说:“你还好意思提大年初一吗?”母亲立即用手指着他鼻子大声说道:“好!以后你也别和我讲话!我也不和你讲话!以后你别坐我床上,别来我房间!”彼得森懒得多说,回转身去“砰”地关上了门。当他关上门时,他还隐约听见房间里母亲的骂声。
如今彼得森想想,不由得怒火中烧,通时还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成功与她绝交到现在。彼得森闭上眼,耳畔充斥的全是那令人痛苦的噪音。“我要离开她。”彼得森想,“凭哪点?她凭哪点提出个大年初一来?我真他妈想说做人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罢了,”彼得森又想,“我要离开她。”
接着,为了离开他们,彼得森拿起化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