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福利院里白日生龙活虎的孩子们也渐渐有了倦意,陆陆续续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哥哥也在院长妈妈的安排之下去了后院的一间空房。
一进房间小满就拉着以棠的手,穿过两张老式折叠床到窗户边,这里能看到院子里那棵老桂树,只不过此刻院子里的灯已经关了,窗外漆黑一片。
“小满,我做了一个梦。”
一天的经历让这个只有几岁的孩子感受到浑浑噩噩的,唯有此刻和自己的好朋友拉着手在一起,她才感受到片刻的安定。
“什么梦?”小满紧攥着以棠的手,若蒲扇般的眼睫随着眨眼睛的动作不断扇动。
以棠摇摇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就在前一天晚上,在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领养并且有一个名叫周自蹊的哥哥时,她就已经梦到过周自蹊。
梦里的哥哥比现在高大、苍白,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里,如果不是睁着眼睛,一定叫人当他是个死人了。
梦里以棠好像是个游魂,终日坐在周自蹊的病床沿上,看着他一天一天更加消瘦,像是在等待他的死亡。
然而哥哥看不见她,只是整日望着窗外,那儿也有一棵桂花树,但大小是远远不及福利院的那棵老桂树的。
那个季节,满树花开,如果以棠能闻到,那必然是香气扑鼻。
梦里以棠很想问问他,花香吗?
只是周自蹊从来看不见她,直到他死的那天。
坐在周自蹊床沿边上很多天,以棠见过各种人的死亡,他们的家人在仪器发出尖锐的声音时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哭声,他们紧紧抱着已逝人的尸体不肯放手,无论什么人劝,都没有办法。
那场面在以棠看来,算是十分惊心动魄了。
但是周自蹊死的那天,病房只剩他一个人,他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紧接着就是仪器发出尖锐的叫声,那个平时不停波动的线此刻化成一条直线。
他死了。
尽管仪器的声音是那样吵闹,病房里却是冷清无比,没有人为周自蹊哭,更没有人抱着他的尸体不愿松开。
只有医生在确认他死亡以后,通知人将周自蹊的尸体拿去火化。
医生和护士走后,以棠看见周自蹊的灵魂从病床上坐起,望着她,他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动,说:“走吧,跟我走。”
周自蹊带她走过空荡无人的街道,街角环卫工扫集了一地落叶,几分钟的功夫又被风吹得满街都是。
他们两个游魂在街道上走,直到走进巷子深处那个老式的四合院,周自蹊坐在客厅的桌边,抽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今天的时间:2030年,我死了。
写完这些,周自蹊的灵魂就消失了。
以棠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伸手翻开那个老旧的笔记本。
“2016年5月2日,我有了一个妹妹。”
……
“2017年8月1日,棠棠十岁生日,爸妈离婚了。”
……
“2020年9月1日,我一定是疯了。”
“2023年10月1日,国庆节我带棠棠去游乐场玩,她说哥哥真好。”
以棠翻到这里,后面的页面都被撕掉了,只剩下残缺不齐的纸页。
这时位于茶几上的电脑突然亮了起来,页面停留在一个网页。
ID为“桃李不言”的楼主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我要死了,祝我的妹妹一生喜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