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屿的最西侧,有一绝灵山。
此山与峰上其余地界不同,枯寂冷清,万物萧条。百丈高的山体通体枯岩烂石,焦土微尘,却是寻不到半点草木生灵存在的痕迹。
就连天上的飞鹤途径此地也都是掉转回头,不愿涉足。
此时的山上,张不惑带着越神秀恭敬的向着对面的男子稽首道:
“大师兄,这是越神秀越师妹,恩师新收的弟子,因恩师正在闭关修炼,无暇教导,故命师弟我将秀师妹带来此处,聆听大师兄的教诲。”
这话说得十分恭敬,好似生怕这位大师兄拒绝。
越神秀也好奇的抬眼看向面前的这位男子,想见识见识自家这位听说很凶的大师兄。
只见自己的这位大师兄身量高大,面容俊朗,目如星辰,鼻若悬胆。
但是其身上穿着的一身青衣道袍,有些寒酸,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凡俗中的落魄秀才,连宫门前守殿童子的道袍也不如。
可是,还是好帅啊……
见大师兄看向自己,越神秀连忙低下头,生怕被大师兄发现。
接着她便听大师兄道:“恩师新收的弟子?”
“果然是灵光透顶,天赋异禀。”
越神秀和张不惑听着大师兄的话,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微笑。
在前者看来,大师兄还是挺好的嘛,也没有那么凶,这不正夸自己吗?
好感+1+1+1……
而这话落在张不惑耳朵里,却是有些异样了。
虽说大师兄在夸秀师妹,但好像是在铺垫着什么。
果然,张不惑还未来得及让越神秀谢过大师兄的夸赞,就听大师兄继续道:
“既如此,便送她下山吧。”
声音清越,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件平常小事,甚至说完之后还有走回洞府的架势。
然而落在这二人的耳中,却是有如惊雷乍响,万马奔腾。
越神秀看向大师兄姜不虚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很多问号。
自从她在清栖道场检测出天资,随后被张师兄带回山门,家中父母和她自己,都对修道充满了希望。
就连张师兄也在回归山门的途中,也不断的告诫自己,要潜心修行,莫要浪费了这一身的资质和禀赋。
可这方才见了自己一面的大师兄,竟然劝自己下山,莫要修道?
这什么情况?!
张不惑也是一脸苦涩,二脸懵逼。
好在他知晓此次前来定然没有这么容易就能将越神秀留下,于是紧走两步来到姜不虚近前。
而后低头从袖囊中摸索半天,才极为珍惜的拿出一方玉盒,捧到姜不虚身前。
轻轻的揭开玉盒,只见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排手指粗细,四寸长短的褐色柱体,看得出外层是纸质,里面好像包裹着什么。
姜不虚看到此物,顿时停驻脚步,信手拈起一根,熟练的放在嘴里。
只一打响指,柱体前端便无风自燃,袅袅蓝烟飘起,星星屑火落下。
“呼——”姜不虚长出一声,吐出一口烟雾,才满意的道:“张师弟,没想到你手中还留有淡巴菰这等好物。”
“这不是想着给大师兄您,才留到现在吗?”张不惑用力的深吸一口姜不虚吐出的烟雾,顿觉神清气爽,思绪明析,带着讨好的语气道。
这淡巴菰乃是清栖观内独有的一种灵草,颇为珍惜,能助人调理心绪,镇定神思,对修士修炼,有不小的帮助。
即使像张不惑这种长老弟子,每年也不过这一盒的俸例。
又抽了几口淡巴菰,姜不虚才看了眼越神秀,对张不惑道:
“师弟,你也知道,这天地灵机有数,每多个修道人,便要多占去一分。”
“这师妹天资禀赋俱是上乘,又要占去多少灵机呢?”
“更何况入我清栖观,便迟早有一日会于妖魔对上。”
“还不如早些下山,回家做个凡俗人,有何不好?”
越神秀站在一旁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她突然觉得,大师兄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而且是眼前这个正吸着淡巴菰吞云吐雾的大师兄,实在是打破了她对修道人的印象。
修道中人,不应该是抱泉卧石,仙风道骨吗?
为何眼前这大师兄,却有些像安京城内的混……哦不,大佬。
张不惑待姜不虚说完后,才将玉盒轻轻放在地上,而后对其言道:
“大师兄所说,师弟知晓,只要大师兄愿留下秀师妹,不惑愿去岁河畔斩杀千头妖兽,以偿去师妹所用灵机。”
这是张不惑来时路上便想好的法子,毕竟收小师妹入门,乃是恩师之命,自己无法违抗。
可大师兄也是自己的尊长,不能顶撞。
更何况,大师兄功行比自己更加高深,就算顶撞,也不一定顶得过。
所以,常言道,
打不过,就加入。
不妨按着大师兄的思想来办,说不定能成。
果然,在自己说完之后,姜不虚没有立刻出言反对,而是深吸了几口淡巴菰,似乎是在考虑。
半晌后,袅袅青烟之中,姜不虚在二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开口道:
“不够,万头。”
越神秀听着这二人对话,突然对自己的天资禀赋有了直观的感受,好像自己真的好天才的样子。
张不惑也没有因为姜不虚增加了数目而不快,反而是立马答应了下来。
毕竟自己这位大师兄性格实在怪异,谁知他下一刻会不会变卦,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先将此事定下。
“好,就应了大师兄所说。”
说完他便走到一旁,同越神秀交代了几句,便在这小师妹充满憧憬和不舍的目光中,准备离去。
“等等。”姜不虚唤住张不惑,抬手就两道灵光朝他射去。
紧接着就听得姜不虚的淡淡语句:“这是我这些年来关于蚀文的一些感悟,以及我新练就的几张符篆,你拿去吧。”
张不惑接过两物,没有说话,郑重的朝姜不虚一稽首,架起纯青色云雾,直直的向山下飞去。
此时天色已晚,满天星斗高悬天际,灿烂绚丽,绝灵山也被黑夜给包裹,唯有姜不虚手中的淡巴菰,正闪着一点红光,忽明忽暗。
越神秀今年不过才八岁,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心里既是兴奋又有些害怕。
可身旁的这位大师兄,自己又不熟悉,从方才的言语来看,好似不喜欢自己。
于是她双手抱膝,坐于地上,看着张不惑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张师兄要下山去斩妖了。”
“妖魔应该很厉害吧?”
“能够斩杀妖魔,张师兄在门中一定很重要。”
对她而言,她不知斩妖是何事,只能从先前张师兄的描述中得知,这是很伟大的事情。
“嗯,不惑就如这天上星辰一般。”
咦,这是大师兄在说话?
越神秀抬起头朝姜不虚那处望去。
没想到大师兄在背地里居然会夸赞张师兄,看来大师兄好像也不是那么凶巴巴的。
既然这样,那秀儿就原谅方才你赶我下山的事好了。
她在心中暗暗想着,随后看了一眼天上星辰,壮起胆子接话道:“张师兄就那么耀眼吗?”
“不,我说的是他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
多一个,少一个,
无所谓。”
姜不虚掐灭手中的淡巴菰,淡淡言道。
“……”
果然,还是不能原谅!
越神秀又将头重重埋在双膝之间,不愿再抬头,她突然觉得天上的星星一点都不好看了。
可就在这时,姜不虚又开口了:“你可识字?”
越神秀原本郁结的心绪,顿时更加不满,秀儿虽然出身凡俗,但也是通四书晓五经,知书达理的。
又岂会不识字,这是在羞辱我吗?
于是她依旧埋头,不作搭理。
忽然,她听见有一阵奇异的声音响动,好似金石交击,又好像钟罄之声,悦耳动听。
连忙抬头看去,只见身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篆字,正在黑夜中放出湛青微光。
这篆字宛如鱼虫花草,又貌若日月山川,虽然只有一字,但仿佛内蕴千万种含义,寻常人看一眼,便觉头昏脑涨。
越神秀只看了一眼,就被吸引过去,所幸她天资极佳,并未感到任何的不适,只是不解这字是何意。
于是她小声向姜不虚问道:“大……大师兄,这是什么?”
语气恳切期盼,还有几分怯懦。
“此乃蚀文,你不认识?”姜不虚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背对着她道:
“字都不认识,还修什么道?
你还是早些下山去吧。”
越神秀顿时瞪大了双眼,震惊的看向姜不虚,眼神中充满着弱小、可怜,又无助。
用平生以来最大的力气对着姜不虚问道:“你刚不是答应张师兄,不赶我下山了吗?!”
话音中隐隐还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