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二十年,十二月四日。
下午时分,冬天的暮色总是比往日更快降临人间,小酒楼外的天色已经昏暗的包裹起整个大地。
酒楼里面的客人所剩无几,王北山吃完一碟花生米后叫来店小二,像聊家常一样问他:“听说你们有杭州送来的六尾鱼?有这回事吗?”
店小二站在王北山面前十分拘谨,益州城里谁人不识王宗师。他搓搓自己手,很是不好意思的跟王北山解释:“王宗师,是不是你听岔了,我们这小酒楼怎么会有杭州送来的鱼。那都是达官贵人吃的东西,我们这小酒楼上无福消受。”
店小二尴尬的搓手、不时扯一下搭在肩上的白布,王北山看他憨厚,就爽朗的笑了笑缓解气氛,接着问他:“那你们掌柜会做鱼吗?”
店小二点点头,王北山问到他有谱的了,他胸有成竹的将自家能做的鱼一一给王北山报出来菜名来,王北山善意的点点头,打住他继续说下去的势头:“那你家的鱼是在益州城外的泸河里钓来的吗?”
“是啊,就是在泸河大桥下渔夫那里收来的,每天天还没亮就得去,就图个新鲜。”店小二如实回答问题,王北山善意的笑着看他,又回头附有深意的看了眼一直坐在店里闷声喝茶的王思邈和孙采风,看的两人是后背发凉。
没等两人反应,王北山起身离开酒楼,左隐心这个时候也起身要离开。王思邈感觉不对劲,立马和孙采风跟着左隐心走出门口,却看到王北山和左隐心朝两个不同方向去了,没有一点交集。
三天后的傍晚,温度和钟晨寅两人已经到了长安城,温度直接去找老皇帝安排在宫外的帝使大人报信。钟晨寅则一人偷偷摸摸来到当今兵部侍郎宇文化的府外。
钟晨寅站在厢房墙外学猫叫,而一墙之隔的屋子就是兵部侍郎宇文化千金的闺房,一棵细柳的几根柳枝垂在墙外,月光照出一个人影和几根枝条映在洁白的墙上。
屋子里面,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孩正在梳头,丫鬟端一个铜盆装来热水给她洗手,女孩细细洗净手,再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几声很难听的猫叫。
“喵~喵啊!喵~~~~~”听到这熟悉的老猫叫,女孩忍不住笑了,丫鬟不明就里,听这吵人的猫叫就向女孩抱怨:“小姐,这猫叫的可真难听,肯定是只又老又丑的公猫头在发情。”
女孩白她一眼,丫鬟就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你出去吧,今晚别进来了,我要在庭子里透透气,一个人赏月。”女孩吩咐丫鬟后将手帕放回铜盆,自个开始对着铜镜照看自己的脸有没有什么不漂亮的地方。心想,他终于回来了,可自己又出不去,他又进不来,来府外装猫叫又有什么意思呢?
“徒增思念吗?真是个大大的坏人……”女孩自言自语抱怨着。
“喵啊!喵!喵!喵!……”一连串明显像是人装出来的猫叫响起来,女孩知道他等不及了连猫叫都快装不下去了,她就从屋子里走到细柳下,风很轻柔,月色很美。
钟晨寅不再装猫叫了,他看到了柳枝从里面被人扯了一下,这是他和她的约定。五年前,他初入长安就遇见了她,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而她却是二品大员的千金……
钟晨寅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团扔过墙,这是他在路上客栈歇息的时候偷闲写的。女孩捡起白色的纸团,心想他还是老样子,字还是很丑……
钟晨寅等着她,想折下一截柳枝玩,可是又想起女孩曾经叮嘱自己不能折她的柳,所以他只是轻轻扯着一根柳条,用手指摩挲上面粗糙的细节……
兴庆宫旁一角。
温度恭恭敬敬站在老旧的连华殿里,他低头面对着前面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老人所剩无几的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一身红色蟒袍,眯着眼倚坐在太师椅上。
等了半个多时辰了,老人才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他用他枯瘦的食指朝温度勾了勾,意思叫他过来。温度毕恭毕敬的将信件捧过头顶,趋步走到老人面前跪下,不敢抬头直视老人。
老人将信件拿起,吩咐温度将这个消息告诉太子,然后就摇摇手打发温度走人。自始至终温度大气不敢出,眼前苍老的老人可是当年从皇帝起兵开一直辅佐在身边,到最后称帝都有他的参与……
皇宫内的乾清宫里,穿着龙袍的富态老人正在批改奏折,面前案上还积压着不少没改完的。旁边一个中年太监站在旁边,低声劝告老皇帝:“陛下,晚膳时间到了。”
老皇帝点点头,继续批改奏折,他边改边吩咐太监道:“夏且,叫御膳房的人把东西送到这里来就行。”
夏且点点头,让门外的年轻太监和侍卫去通报御膳房。
老皇帝伏在案前,批改奏折时的眉目间带有的一举一动都不怒自威,有着俯视众生的睥睨姿态。他看到山南又闹瘟疫的奏折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说朕难道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上天还要降灾与百姓,还在大冬天闹瘟疫!”
夏且听老皇帝这么说,连忙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回答皇帝:“陛下怎么会做的不够好呢,陛下的尽职尽责是天地可证,日月可鉴的啊!”
“那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老皇帝瞥了眼跪伏在地上的夏且,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个所以然来。等着的时候老皇帝看着山南的奏折,想了想批了三百万两银子去赈灾。
夏且陪伴皇帝十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他知道自己这要是一下子回答不好,指不定得人头落地。
“陛下,恕奴才驽钝,只是一个俗人宦官,怎么能知道天意,只有陛下您这样的天人才能够懂得上天的意思啊……”夏且唯唯诺诺的回答,鬓角已经出了不少汗水。
“呵呵,你呀,这算是回答吗?问了你相当于白问。起来吧。”老皇帝摇摇头,居然笑了,显然心情因为刚刚夏且的回答好起来。
夏且知道自己是回答到老皇帝心头里去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刻钟御膳房送来饭菜,老皇帝坐落后指着一碟菜叫夏且夹来一筷子尝尝,吃过感觉味道还不错就问夏且这是什么东西,夏且心领神会,将菜直接端到老皇帝面前,低着头给老皇帝介绍这道菜:“陛下,这叫狮子头。是用诸多珍贵食材熬的汤汁,再用……”
老皇帝点点头,又吃了些狮子头,夏且看着老皇帝胃口比前几日更好,心里不由得开心,就跟老皇帝讨好道:“陛下,要不明天也吃这个吧。”
“告诉御膳房不要再上这道菜了。”
“啊,这……”夏且不明白老皇帝这是为什么,明明老皇帝看起来的确挺喜欢吃这个菜的。
“任何事情太过了都会误国,懂吗?”老皇帝放下碗筷,接过夏且递过来的热汤准备漱口:“朕要做一个明君,而不是重蹈前朝覆辙。”说罢老皇帝漱口后起身又回到案前批改剩下的奏折。
夜深了,老皇帝还在批改奏折,夏且为他披上一件黄袄子,轻轻低声道:“陛下,小心着凉。”
一刻钟以后夏且低声通报老皇帝:“长安使徐国公徐遥求见。”
“让他进来吧。”老皇帝头也不抬吩咐夏且,手里还在批改最后几份奏折。嘴里小声抱怨这徐遥这么晚还要来打自己清静。
“吾皇万岁万万岁,老臣有事禀告。”徐遥跪在地上,没有之前面对温度的高高在上,只有身为臣子的俯首称臣。老皇帝看了他跪伏在地上歪歪倒到的样子,感叹他老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将军了。
“起来吧,有什么事?朕快批完奏折了,你赶紧说吧,朕乏了。”老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他苍老的面孔。
徐遥颤颤巍巍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将凉风阁送回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告诉老皇帝。老皇帝靠在椅子上摸摸自己的胡须,看着案上寥寥无几的奏折思索着,过了一会老皇帝笑着问徐遥该怎么办。
“臣认为应该立即派人取代益州太守职位和保护太子,再派一名大将军接管益州兵权镇压益州一段时间,控制名单上的官员,让白鸦役在此期间扫清余党。”徐遥一段话就将应该怎么做,从哪里入手安排的明明白白,事情的开头结尾都不会落下毛病。
老皇帝笑呵呵看着还是那么井井有条的徐遥,感叹他是人老脑子却不糊涂,笑问他:“既然你都知道该怎么做又来问朕做什么?浪费朕的时间吗?”
夏且站在殿旁,心想也就只有私下见到这等多年出生入死的大臣,老皇帝才会笑笑,平时都冷着张脸,隔绝万人。
徐遥也笑了笑,毕恭毕敬回答老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老臣一把年纪难免会出差错,不禀告陛下,老臣心里没有底。”
老皇帝点点头,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然后才吩咐他不用理会太子,叫他自己保证自己的死活:“做朕的继承人,没有一点能力,天天指望朕来保护他算什么东西?!”
徐遥将老皇帝的话记下后恭恭敬敬退出殿内,出宫连夜去安排事项。
夜深了,长安城只有一片月色朦胧,家家户户的捣衣声也渐渐没了。钟晨寅还站在墙边,他已经将三个纸团扔进去了,女孩也扔出来两个纸团了,他在等最后一个纸团,拿到就回去睡觉,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这次跟二哥回长安还是苦苦求二哥求了好久,二哥才同意带自己的。明天早上自己又要去益州继续完成任务……
钟晨寅感叹着,一个纸团从里面扔出来掉在脚边。钟晨寅很高兴的把纸团捡起来,打开纸团看到女孩秀美的字迹还有自己觉得还好看的字。
纸团里钟晨寅跟女孩告别,约定年前一定还会来找她,等庙会让女孩偷偷溜出来,带她去逛庙会。女孩在纸团里答应钟晨寅,叫他一定要记得回来找自己,一定要努力升官,不然自己父亲不会答应他娶自己的。
钟晨寅看完以后心里暖暖的,他扯扯柳树,意思是走了;女孩也在里面扯了扯柳树,意思是知道了……
走之前钟晨寅偷偷摘了一片柳叶放进怀里做个念想。他殊不知女孩也摘了一片柳叶带回屋里放在枕头下面压着,但愿能做个好梦。
夜深人静的长安城静静的睡着,黑暗处还有人在走动,白鸦役终于要出动了。
次日,大周大将军裴毅前往益州接管原益州上将军卢地升全部兵权,原翰林学士柯跃华接任益州太守正四品官职。三千名白鸦役抓捕上百名有嫌疑的官员或者相关人士。一时间益州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