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时分,月演带着护卫,在宣政殿前的广场上整理了一下着装后,便拉着纪亲王往光顺门走去,还没下台阶,身后便传来丹叙的声音。
“月演!”一边喊着,丹叙一边带着黄瑞元和刘显两人朝她跑了过来。
“嗨,亲爱的!”转过头去,月演嬉皮笑脸的回道。为了入宫,今天她换了一身淡妆,白色的绣袍点缀着粉红的点梅,秀发刚好能梳成一个不高不低的倾髻,一身奶白色的连衣裙配上黑皮金扣腰带,显得清秀许多。
小跑到了面前,丹叙先整了整衣服,双手揖在身前朝纪亲王行了礼,然后抓着月演的绣袍把她拽到了一边。
“怎么这么着急走?”丹叙皱着眉头说道。
“早走早完事儿,省的夜长梦多。昨晚刘大学士和我已经商量好了,不该说的我一个字不说。”丹叙一边整理着被丹叙抓过的袖子,一边低着头说道。
“万一光顺门的守卫开火,怎么办?”
“这些我们都讨论过了。哥哥,你瞧你神经兮兮的,昨晚没睡好吧?”丹叙笑着说。
“你说呢?昨晚上玄武门和左银台着了一晚上的火,还有人放枪,我能睡得好么?”
“好啦~”说着,月演勒了一下领口的系绳,伸出手来拍了拍哥哥的脸颊,“有纪亲王在,实在不行我会拿他当人质的。”
丹叙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回过头去,看见纪亲王穿着黑色的翻领长衫,搓着手在和黄瑞元他们聊着些什么,一群人有说有笑的。
“趁你心疼我,我想跟你请个恩典。”挽起丹叙走在青石板路上,月演有些撒娇地说。
“你想要当公主,这事我准了。”丹叙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拿出了烟盒和打火机,淡淡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就是我丹叙的亲妹妹。”
“不是这个”月演笑脸盈盈,“我想着……该是时候解甲归田了。”
“什……”一脸疑惑地扭过头来,丹叙看着笑嘻嘻的妹妹,香烟嘴黏在自己的下唇上,显得有些滑稽,“你不去当总督了?”
“不了,我想辞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伸出手来揪下粘在哥哥嘴上的香烟,月演眯着眼放在了自己嘴里,随手掏出一个小巧的金色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烟,“就是累了,所谓‘春日草庐勋臣醉,大雪孤舟老将眠’。这江山是你的,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那你要去哪儿?我在京城,就京城,给你找个宅子吧。”听了这话,丹叙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长湖附近怎么样?那边好宅子挺多的,几处院落凿通了连在一起,给你设一个公主府,比京城里所有的府邸都要大。”
“不劳大哥费心,要说住处,总归是自己住着舒服,还是让我亲自选罢。”双指夹着烟,月演笑着挥了挥手。
说着,月演猛吸了几口后,将烟头丢在了地上,笑眯眯地转身朝自己的护卫走去,只留下丹叙一人站在栏杆处,呆呆地望着她。
月演带着人马离了宣政殿,一路经中省院、延英门,绕过待制院,远远便能看到光顺门的侧影。
“什么人?”趴在墙头上,几个带着黑色军帽的陛卫端着步枪,在他们的军帽上还都绑着一条白色的绸带,在灰蒙蒙的光顺门下,亮白色的绸带显得格外显眼,在城门洞上,礼部侍郎的头颅还悬挂着,即使在凛冽的冬天都还能远远闻到腥臭的味道。
“纪亲王傅施仁,凉水总督丹月演,恭请皇太后、皇上圣安。”
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月演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丹叙的奏折高高举在头顶:“有本奏!”
寒风当中,月演举着奏折冻得直打哆嗦,过了十分钟左右,只听得刺耳的“吱呀”声,锈迹斑斑的铁门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向众人敞了开来,一个穿着红色制服,带着黑色皮毛的侍者鞠着躬,迈着小步朝他们跑来。
“天子口谕:着纪亲王傅施仁等,入宫觐见。”
说着,侍者侧身退到一边,弯着腰低声对月演和纪亲王说:“丹总督,请吧。”
带着护卫走到光顺门的城楼下,月演抬起头来,只见礼部侍郎的头颅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铁丝穿过鼻腔从嗓子掏出,样子狰狞极了。扭过头去,只见纪亲王浑身抖得不停,一只手捂着嘴干呕着。
“安啦安啦~”随手拍了拍纪亲王的肩膀,月演笑着说道,“侍郎只是一个外臣,你可是正根儿的傅家子孙,太后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也是。”纪王尴尬地笑了笑,“宫里的小路我曾经走过,实在不行我还能逃出升天。”
“能不能逃出且不论,其余的事儿妾身一定尽力。”握着藏在兜里的袖珍枪,月演笑眯眯地说。
过了光顺门,由明义殿、承欢殿转由学士堂,走了四十多分钟,才赶到太液池附近的还周宫。站在还周宫的偏殿中,远远的便可眺望到远处寒光粼粼的含凉殿。
“请稍后。”说着,侍者小跑着跑上了台阶,月演左看看右瞅瞅,只见高台上下,穿着素袍的陛卫手持佩刀,威武如常,地面上的青石板明显撒过水,深青的颜色带着冰碴儿,映衬得白玉雕栏格外白亮。
“不容易啊,国破家亡之际,还能如此整肃。”月演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地想到。
“王爷、总督阁下,皇上口谕,着二位御前伺候。”不一会儿的功夫,侍者带着两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内卫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说道。听了,月演和纪亲王跪在地上又行了跪礼,之后带着五六个侍卫,挟着纪王迈上了还周宫的台阶。
在大门口脱了靴子,月演一行人跟着侍者一番穿廊过阁,卷帘挽帐,绕着庭院在光滑的木质长廊上又走了十来分钟,直到两扇绘着山海景的折叠门前才止住脚步。
“两位勿怪,属下需行搜身。”一个侍卫走到月演和纪王面前,双手一拱说道。
“滚。”月演笑眯眯地对他说,随即伸手扯开了门,迈脚走了进来。只见在不宽不窄的内室里,几个朝臣分散着坐在四周,一座搭着两三层轻纱的床铺就摆在在卧室的中间,轻柔的纱帷随着床后的窗户吹过来的微风四下摆动,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中药味。
“是谁?”在轻纱帐后,一个年轻少年的声音响起。听了这话,月演赶忙撩开绣袍跪在了地上。
“凉水总督,臣丹月演恭请吾皇圣安。”
“朕安。”轻轻咳嗽了两下后,轻纱帐后的少年说道。
“吾皇万岁、万万岁。”说着,月演双手伏地磕了三个头。
过了半晌,一只瘦削的手挽开了轻纱,月演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部冷峻,眼窝深凹的年轻人坐在里面,他穿着镶黑边白色绸衣和深红袍裤,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有些难闻的体味。
犹豫了一会,皇帝侧着身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平公无恙?”
“烦劳皇上挂念,家兄丹叙,日夜担忧皇上、皇太后安康,夙夜忧叹,久思至疾。”
“朕安,你去回命的时候,需以实告他。”
“臣遵旨。”
“太后,也安,你也要告诉他。”
“遵旨。”
“昨夜宫禁走水,卿可知欤?”
“臣知,今晨已着部队扑灭,皇上受惊了。”
“还有……”说着,皇帝眉头微蹙着看了看周围几个朝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下头来继续说道,“你说,平公有信予朕?”
“是。”说着,月演从怀里掏出丹叙交给她奏折,双手递了上去,侍者接过奏折,却不交给皇帝,而是转身走到了轻纱帐的后面。这时月演才发现,原来在轻纱和窗口之间还有人坐在其间,举动之间,微有金玲玉佩摇曳之声。过了一会,只听得轻纱之后有一个沉稳的女性声音响起。
“平国公,在折子里可没提退位的事啊。”
“禀皇太后,家兄起兵,本为清君侧,除奸小;扶天家社稷以慰万民之心,除此绝无他意。”
“那他想要什么?”
“自先帝殡天,皇上践祚以来,皇太后、皇上已一月未临朝听政,前遣礼部侍郎徐铦入内请谏,为金吾射杀于光顺门外。京中万民、外省臣子自是纷纭不止,今奉平国公丹叙令,请皇太后、皇上移驾宣政殿,以息众怨。”
“他们议论什么?”
“非人臣所忍奏闻者。”
月演话音刚落,轻纱帐后一声椅子摩擦地板的声响,随即从纱帐后转身而出一个中年女性。她头戴银玉珠翠,头发被整齐地高高盘起,一身雪白色的大氅显得很蓬松。
“我倒要听听,他们议论的是什么。”太后一拍床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皇太后移驾外朝,自有外臣呈禀。臣自外省赶来,所奏或有不确,伏祈太后降罪。”
“你少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太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月演身边,伸出手不知要做什么,见此,门外的几个护卫一时骚动,几个护卫的前脚已经踏入了卧室。
“请皇太后息怒。”冷冷地抬眼看了看太后,月演磕了一个头说道。
看了看门口的护卫,又回头看了看皇帝和诸朝臣,太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掐着太阳穴一屁股坐在了皇帝的身旁。
“太后,家兄平公及诸臣僚,只是请皇太后、皇上移驾宣政殿受百官朝拜,一为安百僚诸亲忧君惕栗之心,再为止街巷愚野草论非议之呓。忠义拳拳之心,日月可表。前有总理大臣徐、张二人,恣睢有蔑,为臣不忠,敢犯天室,暗怀移鼎之志。今我皇上,蒙圣门圣教之训典,承皇祖皇宗之遗范,必不以徐张为旧眷,下圣诏而着有司定其罪,方可安天下之心。朝毕,皇太后、皇上再返内苑,诸事尽由微臣等操劳于外。此愚臣等为二尊圣安计,伏祈圣断。”
“你是说,今天之后,我们娘儿俩还能活着回后宫来?”呆呆地看着月演,太后攥着皇帝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一边抚摸着皇帝的手一边说道。
“臣绝不敢欺瞒君上。”
看了看周围几个朝臣,又看了看皇帝,太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