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小荷伺候了月演和月安睡下后,换了身黑衣,挎了包袱和配枪,自径上了秉成宫天台。站在星月下,小荷闭上眼睛,手持蝌蚪文令牌,将开经玄蕴大咒念了七遍,纵身一跃,踩着千宫万厦的屋顶飞出了郁宫园。一路上越村社跨州县,背明月踩晚云,半晌便飞过了桃扇县。到了三更天时,便自半空中缓缓降落在了东南峰附近的村社里。
“乡党!乡党!”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人蹲在村口,小荷便小跑着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拍了拍那个人肩膀道,“这位大哥,奴家是前些年逃荒走的,今儿个刚返乡,烦问下最近的乱坟岗子怎么去?我好找我娘家埋人的地儿。”
那人听了,也不回话,只是呆呆地低头坐着,小荷看了,心中疑惑,再推了一下,那人便直挺挺倒了下来。仔细看去,只见黑白枯发下,生生长着一个连皮带肉的骷髅,骨缝里的眼肉和舌头都已经叫麻雀乌鸦啄着吃了,还剩些残筋剩肉也都爬着蛆虫。
小荷见了,伸手拽着头发将遗骸提到面前,左右看了看,随手又丢在了地上。
“徐老太公是死了好些年的人,肯定不能这么新鲜。”一边自言自语着,小荷一边四处打探了一遍番,只见这村社里一片静谧,随便进了几家院落,也都零星躺着几个死人。只是明显刚死不久,发肤体肉尚存。
无奈之下,小荷只得背着包袱,正要念咒飞离此地,偶然一瞥,只见月光下幽幽远远处,有个两丈高的歇顶屋舍,层叠有致,较其他民宅高出一大头来。小荷见了,想着时间尚早,便迈步走了过去,行至大门外,见得黑漆大匾上写着“天香庙”三个大字。直径迈过了门槛,又见院深处宝殿内,一座石头佛陀坐在莲花座上,明月佛香之中慈眉善目的。及过了左右护法进得院里,才发现两边厢房外停着二三十个棺材。借着月光,小荷从包袱里掏出铁具,依次撬开棺材,只见里面的死尸穿着齐整,其中或有几个带着金玉扳指,看起来生前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啧啧啧,还是太鲜了……”一边挑拣着棺材里的金银陪葬,小荷一边摇着头叹气道,等到所有棺材都已经撬开了,自己携带的包袱也都装满了,想到月演吩咐的事却还没办,她擦了擦头顶的虚汗,插着腰四下看了看,挠着头朝庙门外走去了。
“算了,反正还有明晚的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正要走出庙内,猛然间,见那左右护法中间,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个人,小荷见了,猛地从兜里掏出配枪,对着那人连开了两枪,一时间清脆的声音划过夜空,震得古庙积尘纷纷扬扬。
“咳咳……别打了,是我……”在飞扬的尘土里,那个一边咳嗽着,一边大声喊道,听了这话,小荷忙得收了枪,跳过棺材跑了过去,伸出手来将那人从灰尘里拉了出来。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呢?”一边拍打着尘土,小荷一边疑惑道。
深秋时节,淡淡的月光洒在寺庙的青石砖板上,将月演沾满灰尘的笑脸映衬得格外清晰。
“我怕你耽搁太长时间,想着跟来看看你。”说着,月演笑着捋了下自己沾着土的发梢,“谁想到你下手这么快?”
“我还以为是庙里看棺材的僧人呢,就先下手为强了。”说着,小荷收了枪在怀里,搀着月演走下了台阶,“小姐,刚刚没伤了你吧?”
“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千岁。”一边笑着,月演一边抬手拍了拍小荷的头,“傻丫头,这么些小事都记不住的。”
“说习惯了嘛~”摸了摸脑袋,小荷嘟着嘴说,“叫了十几年了,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好了好了,我可不和你废话了。”说着,月演抚着棺材,左看看右瞧瞧,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小荷,你这可过分了。”
“怎么,您老人家又要说什么?”一边往手枪里填弹,小荷一边没精打采地说。
“我让你在乱坟岗找干骨,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佛祖菩萨面前,图扰亡者清净,就不怕下地狱么?”
听了这话,小荷楞了一下,转而微笑道:“千岁,您开玩笑呢?”
“死人堆里,谁有心情和你开玩笑的?”说着,月演轻轻将一个棺材盖扶摆正了,“快收拾利索了,跟我回去吧。”
“千岁,你变了。”说着,小荷轻轻地走到了月演的身后,“自从和安姑娘同吃同住以来,您也开始慈悲心肠起来了。想当年咱们在平州,你为了帮太后淘换玉佛像,一天杖脊了镇国寺二十多个和尚。现在可倒好,连我翻几个死人棺材你都教训我。”
“啊……是啊,还有这么档子事儿呢。”说着,月演笑着摇了摇头,“我都给忘了,那个时候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是做些荒唐事。”
“那些个和尚,后来怎么的了……哦对了,还是老太后发话赏了大家药钱。”小荷一边笑着,一边将手揣进了怀里。
“对、对,要说还是太后有德行。”听着这话,月演笑着点头说道,“离京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老人家……”
话刚说到一半,月演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双唇一瞬间紧张地抽搐了起来,转头过去,只见小荷的枪已经抵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阴暗的古刹里,阴影将小荷的半张面孔悠悠地掩住,只剩下一只尖锐的眼睛,在月光下萤萤发亮。
“怎么了小姐,怎么不往下说了?”冷笑着轻启双唇,小荷歪着头说道。
听了这话,月演扭回了头,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一双瞳孔已经变成了两条细细的线,那眼睛好似草丛中毒蛇的瞳孔,又好似月光下野猫的双目。
“都说了,要叫千岁。”咧开满是獠牙的嘴,枪口对着的女人伸着血红的舌头,神经质地笑着说道。
“这您可就开玩笑了,我家千岁可没您这么菩萨心肠。”说着,小荷微笑着推开了枪的安全栓,“这位小姐,您可知道那镇国寺的和尚们因拒交玉佛像,结果是怎样的么?”
月光中的深秋的天香庙里,寒风吹拂着蛛网和飞尘,斑驳的青石板上,女子的影子渐渐狰狞了起来。
“二十五个和尚,被活着剥了皮,丢在井里淹死了。”小荷冷笑着,手指紧紧地扣在扳机上,“这位小姐,你变作的丹月演,就是这样的恶鬼。比起她老人家来,您这只鬼还差得远呢。”
“啪!”
一声枪响过后,四野一片沉静。
淡淡的月光照在苍茫的大地上,如同白色的轻纱悠悠飘荡,一切的一切,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