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司马扬和宋婴等人分别后,带了曹冲径往西南而去,过了几日便进入荆湖北道邓州地界。司马扬见追兵不再追来,心中略微放松。邓州一带,地形甚是平旷,阡陌交通,良田美池,竟然随处可见,与中原许多地区的凋零景象全然不同。
在北方中原一带,由于常年饱受战乱的影响,导致北方人口锐减,百姓四处流窜,屋舍凋零星疏,走上个十里也难见一点生气,官道沿线向来是人烟密集的地方,如今北方的官道附近也少有人烟,广大的原野平耕之地如今也是杂草荒芜,无人问津。
这邓州、南阳一带却是大不相同,地虽在北,其繁荣却似江南,在北方有“中原小江南”的美誉。
原来,南阳、邓州、均州、唐州四地为一个行政整体,平汉之初便受南阳防御使统治,这个防御使名叫李丰,如今二十八岁,精于用人、治邦、治军之术。在赤发军为祸一方时,年仅二十一岁的他接过了南阳一带的管理权,一方面招抚流民,屯田养畜,发展经济;另一方面又整饬军纪,训练新兵,壮大军力。赤发军多次来劫掠南阳,均被李丰迎头痛击。顺灵帝能迅速扫平京畿一带的赤发军,安定中央,李丰的牵制至少起到了一半的作用。
平定赤发军后,先帝顺灵帝拜李丰为南阳经略使,职权相较防御使更大,不仅总领辖地内所有军务,还管辖地区的政务、经济、民政等事务。是时天下最大的军阀冯太武叛乱,占领帝都,李丰和其他势力积极参加倒冯战争,南阳距离帝都最近,就像一把悬在帝都头上的尖刀。战略上,南阳军和林北雄领导的盟军两路夹击帝都的冯泰武,终于获胜。
倒冯后,新帝建隆帝封林北雄伟太辅大臣,曹胤为丞相。又封李丰为南阳侯,并赐给他“丹书铁券”,凡持有者,世代受国家优遇尊奉,获罪可免,遇难可赦,这个是国家最高的无上荣誉!平汉对李丰确实是不薄,因为李丰还有一个身份——前朝宗室的后裔。
南阳的李丰不仅仅受平汉皇室亲睐,同时也是林北雄和弟弟林湛拉拢的对象,林北雄和林湛一个是太辅大臣,一个是太政大臣,虽然是同胞兄弟,同朝为官,暗地里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总之,南阳经略使的地位在倒冯战争后,其重要性愈发显著。
这一日司马扬进了邓州城内,城虽不大,却是人口稠密,欣欣向荣。司马扬来到了城西的某客栈,这个客栈是天矶剑派的一个秘密据点,司马扬向掌柜的支了几十两银子,往城东的圣陀医馆为曹冲就医看病。圣陀医馆乃是平汉帝国内最大的医馆集团,本院在豫章,全国各地均有它的分馆。
司马扬请了医馆的头牌医师为曹冲诊脉,对他的病症竟也无从知晓,叹了一口气,开了一些固元提气的药方。司马扬照方子抓药,选了上好的长白山人参,又买了医馆的续命丹。回客栈后,熬好了浓浓的参汤,辅以肉羹,喂给曹冲。这是曹冲几日来吃到的最像样的一顿饭,曹冲只是迷迷糊糊地吃了,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待曹冲吃完,司马扬又喂他服下了丹药。傍晚时分,司马扬除下包裹他的大氅,脱下衣衫为曹冲擦澡。
曹冲十三岁,本应该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少年,却因得了病,让他显得如此衰弱。司马扬呆呆地看着他,只见曹冲双颊凹陷,双目紧闭,嘴唇紫青,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病恹恹的躺在那里。如果外人来看,一定会说这是个死人,即使是司马扬看来,也觉得他存活几率微乎其微。只是他受命于二公子和宋婴,就算是天大的难处,总要带他去找到那个人,才算是不负重托。
司马扬为曹冲更换了新的衣衫,外面的大氅也重新换了一身,虽然裹得也密不透风,但再也不似之前的风尘仆仆。司马扬打理停当,休息一晚,第二天又去医馆为曹冲看病。还是那医师,又为曹冲诊了脉,这次他黯然摇头。
司马扬道:“怎地?”
那医师道:“这公子的寿命,不过七日,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司马扬大惊,料想宋婴所言不虚,再也不愿意耽搁,在客栈胡乱收拾了一通,换了匹好马,急速向南奔去。
司马扬马不停蹄奔了几日,向南过了大城襄阳,再往南走了几日,到了襄阳和夷陵之间的交界。只见这里山峦起伏,青苍如云,连绵不绝。又有层云环绕,涵虚太清,幽然缥缈。只有猿啸禽鸣,却无屋舍炊烟,好一个人间仙境!!
然而司马扬心中焦急,丝毫没有驻足观景的雅致,也没有呼吸早晨新鲜空气的闲心,驾了马,径往山中奔去。
行了一阵,原本不太宽阔的山道渐渐变窄,司马扬在羊肠小道上又骑了一里,前面没了路,只好翻身下马,抱起曹冲,展开身法,继续往山上奔去。
司马扬一路飞奔,在丛林密布、荆棘丛生的森林里左穿右插,似乎是“此处无路胜有路”,丝毫不会驻足迟疑。对于他来说,在这密林里飞奔,其速度丝毫不比平路慢。
司马扬又奔了一个时辰,翻过了好几座大山,转过一个山壁,赫然出现了一条五尺来宽的石阶,直直地通向山顶,旁边有一块光面大青石,上面赫然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矶山”!
难怪司马扬一路飞奔,毫不迟疑,原来是来到了自己门派的所在。司马扬从六岁时,就上山学艺,如今三十六岁,这座天矶山,他不知走了多少次,就算闭着眼睛,也能“任我行”。他顺着石阶奔了一阵,脚锋一转,却朝右奔去,又奔行在草莽之间。
原来司马扬心中焦急,掐指算来,从邓州出来,今天已是第七天,若真如那医师所说,曹冲的寿命,是过不了今日的。如果此刻回归天矶派,少说也要小半日才能到达,虽然思念心切,但一来见了同门必须寒暄,二来必须向师尊禀报,如此一来,岂不是耽搁了时间?还不如不回去!他脚不停步,一路往更高的山上奔去。
奔了大半日,司马扬滴水未进,颗米未食,已累得粗气连连,他越走越慢,坐在了一块大石上稍作歇息,往山下望去,只见层峦叠嶂,云雾缭绕,有一处较矮的山顶上,屋舍零星小如点,院墙勾勒细如线,正是天矶派!这才恍然他已经身在更高的山峰上了。司马扬眺望远方,太阳已在缓缓西沉,已是酉时三刻!他如坐针毡,猛地跳起,抱起曹冲,又继续往山上奔。
司马扬在密林里奔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早已昏暗。他心中愈发恐慌,担心还见不到“那个人”,曹冲就已身故。他脑中一片空白,无意之中却迷失了方向,又走了近半个时辰,天色尽黑,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林里,四处乱撞,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此刻的他,心中无限懊恼,无限悔恨,只想自己也死在了这漆黑无边的密林里,只想永远消失在这黑夜里,也胜过苟活于此!
虽然看不见路,司马扬仍是不肯停歇,提着气径直奔着,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竟顺着脸颊颗颗滴落在暗夜的土地上,司马扬奔了一天,几乎未歇足,此刻即困且乏,若不是为了曹冲,精神之中支撑着这个信念,他恐怕早已倒下。
司马扬明明是径直走,却无数次摸到了那颗光皮的秃树,心知早已迷路。这座高山,他从未来过,因为住着“那个人”,门规禁止本派弟子到这座山上来,司马扬孤身一人到此,已是破了禁。但事已至此,不成功,便只能成仁!
他迷迷糊糊地,仍勉力坚持,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只是鼻中闻得到芳草的芬香,才知道他在现实中。司马扬勉力行走了数十步,突然脑中一震,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直扑扑地倒下。他脑中嗡嗡直响,一片茫然,心中的懊恼、悔恨、无措、丧气如同一抹浓墨,化入这无边无尽的黑夜里。
“对不住了……二公子……”
“对不住了……丞相大人……”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