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婴和曹蠡就地谈了半个时辰,同为学道,交谈起来也甚为投机。司马扬心中松了老大一口气,幸好这宋婴也是被林北雄追杀的人,否则即便不与为敌,也要暴露行踪,那可要大大糟糕。
当打听到司马扬欲回天矶派时,宋婴道:“司马兄台,你走荆湖北道,我去荆湖南道,正好顺路,不如在路上做个伴可好?”
司马扬知道宋婴同是天涯沦落人,心中也颇有亲近之感,道:“如此最好。”
宋婴道:“趁追兵还没来,这就走吧!”
曹蠡不解道:“追兵?不是走了吗?”
“哈哈,那是追我的,追你们的还在后头!”
司马扬和曹蠡相视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往南走,也不往西走,先往东南,出都畿道,到河南道许州一带,那里丞相的声誉甚好,必得护佑,然后折转向南,往隋州,我们在隋州分别。”
宋婴道:“好吧,就是如此!”
宋婴拿出干粮清水,众人饱餐了一顿,略作休憩,司马扬抱起曹冲,曹蠡背好五弟,由司马扬一只手携着,五人三双脚齐刷刷向东南奔去。司马扬武功甚佳,曹蠡脚力不弱,宋婴虽是翰林学士,竟然也有一些腿脚功夫,一路下来毫不落后。
几人一口气奔了几十里,路过一个小镇,宋婴道:“我们在这里买两匹马,四脚胜过双腿。”
这小镇物产甚少,找了半天,只寻得两匹瘦马,宋婴付了六十两银子,让司马扬和曹冲乘一匹,自己和曹蠡、曹然乘另一匹,一路径往许州。
一路上,众人尽捡小路行走,避开了不少关卡士兵。宋婴与曹蠡共处了数日,知道曹蠡乃是一个文才高雅的聪颖书生,心中非常喜欢,况二人心灵相通,心有灵犀,一个人说上句,另一个人接下句。共同的命运将他们慢慢系在一起,宋婴四十二岁,曹蠡十六岁,宋婴虽然未婚无子,隐隐却待曹蠡如亲子一般,去爱护,去关怀。一路上,二人一搭一唱,一哂一损,倒也不嫌寂寞。
当曹蠡谈到四弟曹冲病情的时候,叹声连连,心中的抑郁之情显之于表。
宋婴关怀备至,道:“不知是什么病?”
曹蠡道:“我也不知,我们曹家人都不知,寻了无数的医,用了无数的药,只是不见好。”
宋婴道:“停马,让我为他诊断一下。”
曹蠡惊道:“宋叔叔,你……你居然会医术?”
“呵呵,只是略懂。”
众人驱马到官道旁边的树林中下马,司马扬将曹冲平放在地上,宋婴望闻问切,为曹冲诊断了近一个时辰。
“难怪,难怪!”说着宋婴连连叹气。
曹蠡眼中放光,握着宋婴的手,急切道:“宋叔叔,你知道是什么病了?”
“知道是知道……”
“那是什么病!?”
“这病……难治……!”
“什么?”
“敢问你这四弟,是不是天资极为聪颖,世少有能比肩者?”
曹蠡大惊,道:“宋叔叔,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这弟弟四五岁便能作文,六七岁便通晓天文地理……”
“此乃“天煞之症”!聪明绝顶之人,必遭天妒英才,古有景桓、奉孝、子安,得的就是这个病!这个病啊,乃是上天的赐予,算得上是不治之症……”
曹蠡颓然而坐,泣道:“若如此,我四弟岂不是必死无疑了?古代天才,又有谁能躲过这一劫?”
宋婴却道:“虽是天煞之症,却也并非不可医治。”
曹蠡大惊,双目睛光大盛,擦干眼泪,急切道:“宋叔叔,是真的吗??你快说!快说!”
“据我所知,全天下,有一人便可根治他的病。”
“是谁?!”
宋婴不答,续道:“但要找这人,难于登天,纵使找到,肯否医治,大是未知之数。我只有修书一封与他,说明缘由,若四公子曹冲有缘,自然会和他相见,若见不得,也是四公子的造化。”
“如此最好,叔叔,求你这便修书,我带了四弟这就去找他。”
宋婴呵呵一笑,也不答,慢悠悠拿出笔墨纸砚,就地磨墨。一盏茶时分,宋婴写完,将它轻轻折好,放在一个淡黄粗麻纸信封里面,盖了火漆,双手交给司马扬。
“这个,请司马侠士收好,务必要拜见到他。”
司马扬之前就脸色为难,想必知道宋婴所说的那个人是谁,这时果然见宋婴把信交给他,大为为难,道:“这个……这个……”
曹蠡道:“司马叔叔,有何不妥吗?”
司马扬道:“四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报答你们曹家的知遇之恩,但是那人……我们天矶剑派一直是他的从属,在我们心中,他是神一样的存在,只有他命令我们做事,哪有我们去求他之理,只要那人一动怒,我死且不足惜,要是伤及到四公子,我可是万死莫赎!”
“司马侠士,这事虽然为难,然则贵派是他的从属,他的行踪,只有你们才知道,我们就算去那找上一年半载,也不行。况且四公子气若游丝,生死寿命,不过十日,找上一年半载,就算找到,也没用了。”
曹蠡哪知道四弟只有十日之寿,听到这里,吓得哭起来,道:“司马叔叔,宋叔叔这么说了,求求你帮帮我们四弟吧,现在也只有你才能救他了……”
司马扬为难道:“那人脾气古怪,他必不肯见。”
别看司马扬平时豪气云干,但一提起那个人,就纠结害怕得像个孩子似的。
宋婴道:“这个好说,我已经在信中道明我的身份,他若知道是我,碍于我师父之面,必然不会轻视。我也知道他清心寡欲,不见众人,我这就带二公子和五公子先回长沙经院,你们便可放心无虞了吧?”
司马扬大吃一惊,道:“你是……长沙经院的人?”
曹蠡收起眼泪,也道:“宋叔叔,长沙经院可是天下第一的学城啊!你好大本事!连我和陛下论起长沙经院,也是好生神往!”
“唉!被太辅阁的人到处追,算什么大本事!如今太辅不重经学,不重我等学士,此乃取祸之道……”
“敢问叔叔,你受师于谁?”
宋婴也不谦让,笑道:“我师父乃是上平下兆玄,长沙经院首席师范,我呢……是第四席位师范。”
曹然尚幼,不通世事,曹蠡和司马扬就不同了,二人同时倏地站起,面色肃然,躬身一揖,拜道:“之前不知宋师范之名,乃至有失礼仪,万望师范恕罪!”
原来这长沙经院非比寻常,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学城!邻着长沙城依山而建,虽是经院,其规模不亚于一个县城。方今天下之士,自上而下,自古而今,坐上太辅、丞相、尚书之位的,担任寺卿、御史、军师、长史之职的,十有五六,都是出自长沙经院。若是长沙经院的师范,那也许就教过那些太辅、丞相、尚书、御史、军师,其威望无与伦比,可想而知。
是以天下再乱,朝廷再败,社稷再崩,也不敢动长沙经院,因为长沙经院就是为帝国和各地方势力稳定输出名士和人才的机器。为了得到高级谋士和人才,稳定帝国,或者称霸一方,各方巴结长沙经院犹恐不及,哪里还会去动他。长此以往,一千年以来,中土或分崩、或一统,长沙经院都是岿然不动,屹立在那里,见证这这个帝国的分合与衰荣。
自北唐以来,天下风气尚文,一提到文人才士,大家都是尊而敬之,如果说是长沙经院出身的,那更是崇敬之至,长沙经院的名牌一出,就连小孩子也知道非官即才。如果说是长沙经院的师范,那更不得了了,一般长沙经院的学生由教师负责传道受业,长沙经院的师范,是在众多教师中精选出来的佼佼者。
师范共有十个席位,首席师范由年高德劭、学术极渊的宿儒担任,首席师范一生之中除了钻研学术,并无他长。次席师范是经院的夫子,夫子学术也是极为渊博,但除此外还要总领经院一切内政外交、大小事务,同掌门人相若。因为夫子居次席而闻之不雅,次席师范也被叫做大师范。从第三席位师范到第十席位师范,都是经院每十年,根据教师的资质、品德、才力、思辨、教学能力、亲和力等条件,重新评定。
经院之内不分职位高低、地位尊卑,只有学识深浅,学术精荒。即便像司马扬和曹蠡这样身为丞相侍卫和丞相儿子的人,在经院眼中,也不过是“普通人”。经院学生一年也见不到师范一两次,这两个“普通人”能见到师范,而且还是第四席位师范,已经可以说是莫大的荣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