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扬心想要躲就要躲得不留痕迹,他有意要引开追兵,猛力朝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那马儿吃痛,奋力往前面大路继续飞奔。
不多时,大队人马追到,马蹄繁杂,人声喧鸣,听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司马扬露了半个头悄悄观望,好家伙!骑在马背上的,少说也有一百来人,更别提紧随其后的步兵了。司马扬心中暗暗叫苦。五弟早已吓哭,曹蠡紧紧捂住五弟的嘴,三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带头的将军道:“奇怪,那人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怎么不见了踪影?”
司马扬等人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行踪已被暴露,司马扬紧握短剑,要是兵马搜将过来,他必然发难,就算与这些追兵拼命,也要掩护公子逃走。
有一个小将道:“回禀将军!我们发现前方有蹄印,很新,应该是才去的……”
“妈的,就你啰嗦,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还不快追!!”
那带头将军平日里脾气非常火爆,动辄随意殴打下属,下属摄于他的武力,都是敢怒不敢言大家一听见带头将军大呼小叫,心里都紧紧地捏着。带头将军事不过脑,前面的话听了一半,就急冲冲地往前面奔去了。
带头那将军一呼喝,兵士们哪敢耽搁,生怕被打罚,一个个争先恐后,驾了马儿,啼啼哒哒地,一股脑儿也顺着大路往前面追去,后面的步兵则紧随其后。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所有人马已走得不知去向,司马扬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大石后面站起,虽然没了马匹,但躲过大队追兵,也算是十分幸运。
司马扬道:“大队人马往前面去了,我们折转先向西,再向南,以来可绕开他们,二来可迷惑他们,虽然没了马匹,但我们昼停也行,避开他们很是方便。我们这便走吧。”说完,司马扬将四公子抱起。
曹蠡笑道:“这带头的将军可真是愚得可以,不过是一匹马儿,还这样笨呆呆地指挥大队人马去追。等追到了,一定得大发雷霆呢,可惜看不到他那张生气的脸了。有这样的蠢材在,真是天助我也!‘知勇近乎耻,无脑近乎蠢’,说的就是他了,哈哈哈。”
司马扬也笑了起来。曹蠡从小念四书五经长大,没有武功,说话却是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此时一高兴,自己的看家本领又露了出来。
“好一个‘知勇近乎耻,无脑近乎蠢’!哈哈哈哈!”
司马扬大惊,猛地回头,叫道:“是谁!”手中剑柄紧握,只怕后面有人突然发难。这声音从司马扬背后传出,亏得司马扬武功不弱,居然也没发现后面有人,可以说是十分惭愧了。
只听那个声音道:“干嘛紧张?早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侯在此地,我要杀你,岂不是一鼓作气,轻而易举,将你一举拿下。饶是你技艺缠身,在我面前,也是黔驴技穷矣!”
司马扬放下手中短剑,舒了一口气,难怪没有发觉,原来这人早就隐伏在此,却不知是为了何故。若是敌人,早会在追兵前来时就揭发我们,让我们难以逃走,此时现身,那多半是友非敌了,或者不知我们身份,既然如此,就当恭敬一些。
司马扬向着身后丛林深处躬身一揖,道:“幸会幸会,在下司马扬,武功低微,没有发现高人到临,有失迎迓,还请恕罪。如今幸得拜见,敢问高人姓名。”
“哈哈哈,原来是天矶剑派首席弟子司马侠士,久仰!在下凡夫俗子,高人何克以当,我乃捷足先登,隐身于此,是以外人未觉。子曰:君子坦荡荡,然我为形式所迫,竟做偷鸡摸狗,瓜田李下之事,实在有失体面。”
司马扬一惊,道:“高人侠士,如何知我?”
“当年司马侠士在投曹丞相以前,在荆湖北道孤身一人,剿灭赤发贼,方圆数百里无人不知,后来你的英名竟也传至我们荆湖南道,我才是久仰司马侠士之名,今日一见,幸如之何!”
司马扬眉头一皱,心道此人神神秘秘,躲在暗处不肯出来,偏又文绉绉地说了这么多话。既不算敌人,这样明里暗里一对一白,终究无礼,既然他不愿意主动出来,还是由我把他请出来吧。
司马扬道:“高人侠士至今不愿自报姓名,又不愿出来相见,莫非司马扬言语无礼,冲撞了高人?”
那人道:“不敢不敢,我是逃脱了追兵,心中高兴,竟也忘记了出来相见,失敬失敬!”
说着那人从林木深处闪出,众人一看,只见此人内着玉白长衫,外披半青半黄凤裘长袍,腰系金丝玉带,头上无冠无巾,任由一头黑发顺着头垂下来,在微风中缓缓飘动。那人缓缓走来,只觉他身材甚高,有四十岁左右年纪,步履大方稳重,面相清雅洁净,颇有宋玉邹忌之风。
司马扬和曹蠡等人见此人仪表不凡,不敢造次,都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那人也颇谦虚,也还了三拜。
那人先道:“在下姓宋,单名一个婴字,乃是荆湖南道人士。”
司马扬和曹蠡同时“咦”了一下。
过了片刻,司马扬沉思道:“这名字好熟悉……”
“啊!是了……”曹蠡大声道,“你是翰林院的学士!”
司马扬长年混迹野莽,与行伍为家,平时不喜学文,但毕竟宋婴是朝廷命官,因此微有耳闻,只是司马扬从不与文人结交,也从不去什么翰林院,因此只是耳闻,却从不相识。曹蠡毕竟不同,从下之乎者也,有时去皇宫拜见建隆帝刘元隆,也是偶尔会召集一些翰林学士来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二人虽不曾相识,却能常听到宋婴的名字。
宋婴微笑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曹蠡惊道:“怎么了?事出何故?”
宋婴道:“你是何人,如此问我,难道认识我?”
曹蠡心中对宋婴充满了亲近之感,这时候虽是逃犯,却也不想隐瞒,大声道:“我是丞相府二公子曹蠡是也。”他指着司马扬手中的四弟和他身后的五弟,又道:“这是我的四弟曹冲,这是我的五弟曹然。我们被太辅阁追杀至此,不想在此遇见学士,幸会!”
司马扬吓了一大跳,心想二公子毕竟年轻,心中也藏不住话,纵然同是文好,不知处处江湖险恶,若这宋婴要是知道我们身份后要趁机找追兵拿我们,那可大大糟糕。如果那宋婴真要翻脸不认人,说不得,就算杀了他,拼了命也要保护几位公子。
不料宋婴并没有警惕和紧张不安的意思,只是长叹了口气,黯然道:“原来是同道中人,此事说来话长。”
曹蠡宋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道起了自己的事。
原来曹蠡正是当朝丞相曹胤的二子,曹胤有五子,长子曹信,善用兵;次子曹蠡,善从文,年十六,与建隆帝同龄;三子曹焕,精武术;五子曹然,年仅八岁,聪明伶俐,孝顺通达,最得母亲喜欢。然而五子之中,四子曹冲,天资最是聪颖,资质最是高超,少有“神童”之称。可惜八岁罹患怪病,常年不省人事,高烧昏迷,如今十三岁,病情却是愈加恶化。父亲兄弟四处求名医,寻秘方,却是仅能保命,不能康复,眼看着曹冲一日渐一日憔悴消瘦,曹家人心中都说不出的痛苦。
曹胤自顺灵帝朝与皇帝一同讨伐赤发军,十来年颇得声望,后来又组织起抗冯大军,在功德圆满后,更是官至丞相,名震天下。当时身为倒冯联军的盟主林北雄,凭借他的家族名望,和政治军事实力,官至太辅大臣。太辅大臣官位极一品,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品位高于丞相,但却是个虚职,没有实权。
手握重兵的林北雄不肯放弃实权,想了个办法,继续担当盟主。林盟主以太辅大臣之名,求建隆帝承认盟军中的各个地方势力。并以太辅大臣之权,加封盟军各势力为“盟省”,表面上是让各盟省加强联结,归附中央,形成大一统,暗地里却让盟省享有军事自治权。这样,前身为节度使、刺史、太守的,便坐稳了地位;就算是官小的、没官的,也有了朝廷认可的地方军权,有了和周边异己势力抗衡的筹码。
盟省之间均奉令盟主,互有盟约,若一方有难,定然是八方来援;若一方抗命,定八方来伐。盟主得到了盟省的支持,盟省又得到了盟主的认可,形成了牢固的利益关系。这种关系,如何不让盟军支持,如何不让地方势力心动?不少地方势力纷纷加入盟军,盟军由倒冯势力中最初的八部兵马,逐渐发展出了二十几部兵马,十余个盟省,占帝国面积的三分之一。
这些盟省虽然受朝廷管制,但往往听令于盟主,朝廷颁有政令,或盟省内有军务,盟省往往要先拜问于太辅阁,征询盟主意见决策。这样,太辅阁俨然成了第二个小朝廷。
林北雄坐稳了盟主大位,便有足够的权利与丞相抗衡,二人政见分歧愈大,斗争也愈激烈。在丞相府事变前三天,林北雄下令,要求翰林学士宋婴手书讨伐丞相的檄文。但宋婴向来不满林北雄太辅阁专政的事情,不愿帮助他,因此遭到林北雄罢免,并捉拿他。好在宋婴事先得到消息,溜之大吉,让林北雄扑个空。最后机缘巧合地与曹蠡等人碰面。
宋婴逃跑后的三天,林北雄抓住各方时机,终于对丞相下手,杀曹胤,焚曹府,捉拿曹氏族人。也算曹家命不该绝,曹蠡等三个公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潜走,又遇司马扬助力,方得脱险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