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月末,鼓打五更,夜幕尚未散去,倒春的寒气笼罩着大地。那一弯月牙孤零零的挂在天上,给黑暗平添一份凄凉。
柯城的街头还在一片寂静之中,细微的风丝穿梭在小巷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的窸窣。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旁,目悲酒楼的门却早早的开了,厅堂里的灯光映射出来,照出门口一片昏黄的街道。
一楼的柜台后面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头戴毡帽、身穿棉袍,手捧着账本正在翻看。看着看着,男子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好像有一股冷风灌进了脖领子里。起风了吗?男子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门口,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里边站了两个人,形容很是古怪,一黑一白,都带着斗笠,帽檐压的很低,完全看不到脸。
中年男子暗吸一口冷气,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倒不是因为这俩人诡异的装扮,而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这俩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中年男子名叫张八平,是目悲酒楼的掌柜,也是一名玄师境巅峰强者,要说钉灵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他的人,恐怕不出双手之数,而且那些大人物他都认识。那么眼前这两位又是什么来头?看这架势,可不像是来吃饭的客人。
张八平稳了稳心神,从柜台里走出来,冲那俩人拱了拱手,笑道:“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赎罪。敢问二位,可是来小店用餐?”
黑衣人没有说话,那白衣人帽檐底下传出两声轻笑,声音倒很是和善,说道:“掌柜的请了,我兄弟二人并非食客,今日叨扰,是有一事相求,还望掌柜通融”。
张八平听到这副语气,心下稍安,又问道:“您客气了,敢问有何吩咐?”
白衣人还没说话,黑衣人先发声了,口吻与白衣人天差地别,仿佛凶神恶煞,喝道:“借你这酒楼一天,尔等闲人,速速远离!”
“这……!”张八平一下哽住了,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他有些蒙圈。转脸看向白衣人,脑子里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两个称呼,说道:“白爷,黑爷这话什么意思?”
白衣人的口吻依旧和善,笑道:“张掌柜莫怕,我兄弟二人确实是要借你这酒楼用一天,有些事情不便示人,所以还请掌柜带齐酒楼一干人等,暂且回避”。
黑衣人许是嫌白衣人太客气了,又接道:“速速离开!”
张八平有些不忿了,这实在是欺人太甚。自己好歹是巅峰玄师,平日里人人奉迎,哪受得了这般颐指气使。更何况今天这日子可不同以往,可能往常半年的收入都不如今天一天,这哪能说借店就借店。张八平甚至怀疑,这俩人就是故意来找茬儿的,说不得就是哪个仇家雇来的。
火气一上来,张八平的胆气也高起来,冷哼道:“二位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这小店一年的收入就指望今天呢,借店倒是不难,但我这损失又当如何?”
白衣人笑道:“张掌柜所言也是有理,我兄弟自然不能白借。虽然无法补偿您金银财帛,但在冥冥之中,却于掌柜的大有好处”。
张八平差点儿没气笑了,这借口也实在太拙劣了,还冥冥之中有大好处,这不是胡说八道嘛。强忍怒火,冷哼一声,张八平又问道:“噢?那恕我张某人见识短浅,倒是要问一问阁下,这冥冥中的大好处又是什么?”
黑衣人冷声道:“待你死了,自然知晓!”
张八平这下火儿压不住了,心说我猜的果然没错,这是仇家寻来的杀手,来要我命的啊。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那还等什么了?张八平一拍桌子,手中出现一柄大刀,正是他的惯用玄兵。
“想要我死!你们先给我纳命来!”
张八平一声吼,玄力灌注刀身,闪到黑衣人近前,搂头盖顶,举刀就剁。玄师境巅峰强者,那在整个钉灵国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张八平的玄力又是金属性的,以凌厉锋锐见长,那一刀劈出,如一道白虹当空,奔着黑衣人的头顶就去了。
再看那黑衣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连看都不看张八平一眼。张八平这个气啊,太瞧不起人了,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程吧。大刀一劈到地,直接将黑衣人顺脑门儿劈成了两半。
黑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儿,张八平傻了。刚才那一刀看似把黑衣人劈成两半了,但他手里的感觉清清楚楚,根本什么都没劈到。而且那两半黑衣人纹丝儿没动,依旧那么站着。
张八平觉得脑后发凉,战战兢兢抬起头来,仰脸儿去看,正看到黑衣人的两半张脸。就这一眼,张八平“嗷!”的一声,整个人像过了电似的,往后连滚带爬十几个轱辘才算停住,浑身哆嗦的筛糠一般,惊恐的盯着那俩人,眼看着黑衣人那两半身体又慢慢合了回去。
白衣人再度开腔,声音依旧亲和,笑道:“张掌柜且慢动怒,我兄弟今日至此,一不勾魂、二不索命,只是借贵宝楼一用,还望掌柜成全。待我二人返回地界,必然禀明十殿,为掌柜求一番福报”。
张八平浑身冷汗四流,连裤裆都湿透了,翻身趴在地上,嗙嗙的磕头,如鸡奔碎米一般。
“二位黑白……二位上仙,小人凡夫俗子,有眼无珠,不知上仙到此,多有冲撞冒犯,万死之罪。望二位上仙念小人平生不曾作恶,多多饶恕,多多饶恕啊!”
黑衣人又喝道:“速速离开!”
这次张八平没脾气了,连连称是,如获大赦一般,汲汲奔到后厨,惶惶叫了酒楼一干人等,奔出后门,四散奔逃。
……
日上三竿,光照大地,柯城的街头也热闹起来。尤其是城中心的十字路口附近,更是熙熙攘攘。四周各个店铺里都已人满为患,而唯独目悲酒楼大门紧闭,门上挂着牌子,写道“今日停业”。
过往行人无不诧异,今天这样的日子,对目悲酒楼来说可是百年不遇的商机。因为今天,在酒楼下面的十字路口上,将对长河玄府四大长老和首席大弟子公开处刑。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处决顶尖贵族这种热闹,那就更是人山人海。钉灵国大刑的处刑时间是下午,但为了能占一个好点儿的位置,大批的吃瓜群众一大早就来了,孜孜不倦的站在寒风中等着。
一直到太阳偏西,人群都已经有点儿蔫儿了,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来了!”
就听北边传来兽蹄踏地的轰鸣,所有人的视线都循声望去。大道深处,当先出现了一个人,胯下一匹黑色雷虎,手提一柄两平长枪,身罩铁甲,面沉如水,脸颊一道长疤,透出无尽肃杀之气。黑虎四蹄踏动,身上紫色雷线若隐若现,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多了几分凝重。
人群的嘈杂瞬间宁静下来,甚至能听到无数倒吞口水的声音,那是巨大的压迫所致。在钉灵国,没有谁不认识这个人,君主殿第一杀器,黑禁卫统领,玄君境巅峰强者——萨屠。钉灵国玄君境巅峰强者不少,没人知道究竟谁是第一高手。但如果说谁是第一杀戮者,没人能想到第二个名字。萨屠在钉灵国众心里就如同是一个魔,杀戮之魔。
在萨屠身后是两队黑色重骑,数约百人,一水的黑甲长刀,身后的黑色披风上绣着一个被切开的兽头,那是黑禁卫的标志。队列中间押着五辆囚车,囚车里正是陆语和长河玄府四大长老。
黑禁卫的后面,是一柄巨大的黄罗伞盖,伞盖下面罩着一座八乘的兽辇,辇上斜座着一名邪异的中年男子,锦衣玉带,头戴金冠,正是钉灵国国君杨长子。在杨长子的腿上,伏着一名妖艳的妇人,那妇人曲线玲珑,衣着肉隐肉现,加之时不时的轻吟扭动,简直是销人魂魄。杨长子的手就搭在那妇人身上,时不时揉摸捏抚,丝毫不顾及国君身份。
“吼!!”
萨屠突然一提胯下坐骑,那雷虎一声吼叫,飞跃而起,腾空数十步,如一道黑色闪电,“嘭!”的一声,炸落在路口中央。一阵烈风四散开来,冲的人群一阵后退,偌大个十字路口瞬间完全空了出来。
萨屠挺枪胯虎,目光环顾,所及之处,人皆垂首,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现场一片死寂,只剩下那雷虎喉咙里的呜噜。
“带刑犯!”萨屠命道。
“是!”
黑禁卫应声分左右列队,把住刑场。便有人将囚车打开,陆语和四大长老陆续走了出来,身上玄力波动全无,脸上都已神色漠然。
人群之中不乏玄修存在,看到这一幕,不免心中叹息。尤其是看到陆语的时候,更是有些痛心疾首。陆语被称为千年奇才,年仅十四岁便晋入化玄境,在钉灵国小辈之中风头无两,而这样一个绝伦之才,竟然就这样坠落了。
黄罗伞盖慢慢靠近路口,八头獠牙巨兽收住四蹄,杨长子高坐辇驾之上,手依旧在那美妇身上游走,目光四下环顾,邪笑道:“萨屠,退下,今天是朕与民同乐的日子,不要吓坏了朕的子民”。
“遵命!”萨屠应诺一声,脸上竟然显出恭敬之色,驱虎往队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