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语毕之,三位长辈皆是无言,赵风歌眼见此情形,觉着这么沉默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先行开了口。
“歌儿是不知这白虎世子此次为何来我南国,这提亲之事,若非在此行之前做好筹谋,怕是多半便是那西门硕一时兴起,意在报复。”
听闻此言,赵风歌身侧的佟云中赞同的点了头,对面的佟秋之以沉默表示认同,于是她便望向佟自清的方向,只见他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
不一会功夫,佟自清便看着赵风歌,向她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佟自清认可的赵风歌,此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难得外公能认可自己的见解,且还许她继续。
“商号原总址在西国白虎,但此三年间,大部分资产已移入朱雀国内,白虎商号便是大不如前,最多算得朱雀商号在白虎的中转站。现今本部既是在朱雀,便是要交之朱雀以商税,若是娶歌儿为的是接掌商号之权,那之后商号的局面,朱雀白虎必是共盈共利。现下白虎国势头猛烈,与朱雀乃成明交好暗汹涌之势,他们必也是知晓,朱雀决计不可能将歌儿交出。因此,若是打的此算盘,必定先会筹谋一番,导致不得不嫁的局面再来提亲,而非如此突然。”
说道此处,赵风歌双眼快速扫过佟自清及佟秋之,他二人乃是陛下近臣,若事先已收到白虎欲派人来提亲的此等大事,必是会事先知晓,可如今二人如此一副猝不及防的模样,便是印证了赵风歌的猜想。
于是她继续开口说道:“如若真要急急提亲,以得先机,那白虎国自是不可能派西门硕前来——虽说他地位着实不凡,看似难以拒绝,但也就因其父钰王爷的在握兵权,那白虎国的皇帝陛下怕是再亲贤臣也不能将兵与钱放在同一家吧?再便是,西门硕他这个登徒子,风流成性,四国上下,人尽皆知;而歌儿因有外公及大舅二舅的庇护,而得晖帝陛下与喻贵妃娘娘的垂青,自是单以疼爱二字,便可拒绝于他。就算前二者白虎都不考虑,那总得让西门硕提前清理那八个宠妃及无数妾侍再来朱雀吧?可偏偏他还在我木沉庄强抢民女,这又是何筹谋?故此,以歌儿拙见,此番定是他临时起意的报复之举。”
佟自清自听赵风歌说话之时便捋着胡子,虽表面不动声色,却是字字句句都是认可,此时再也不摆出一贯严肃冷峻的面孔。
这些赵风歌都看入眼中,嘴角略翘,一股骄傲喜悦之情露于眉梢。
“不知陛下是否当场便拒绝于他?以的何种理由?”赵风歌试探性地,问向佟自清。
佟自清看了她一眼,忽然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神情,参杂着一缕无奈,甚至好似有一丝不知所措。他看了佟秋之一眼,示意他来回应赵风歌的话。
佟秋之自是明了佟自清这副古怪神情的缘由,便开口对着赵风歌说道:“陛下已然用你所估之宠爱二字为由,对西门世子说,从未有过让你离开朱雀的想法。但那西门世子却是一再坚持,反倒一时间不好断言推辞,便说要思量一番,将这事暂且押后了。”
这倒也是在理,赵风歌心想道,虽是板上钉钉不可能的事情,但毕竟以西门硕的身份而言,当面再三拒绝也就太不顾着白虎的面子了。
“只是……”佟秋之又开口,却显得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提亲之事过后,陛下便着父亲与我商议此事,尤其是这推脱之辞。”
说到此处,佟秋之便再无往下说了,而赵风歌此时却已猜到,那所谓的“推脱之辞”是为何。她的脸上,喜悦之情忽然不见,变得含有一丝冰冷。
赵风歌仿佛有些失了神,微启双唇,一字一字,缓缓而出,像是字字珍贵,不愿拿出一般。
“推辞一件婚约最好的方式,便是,另一桩婚约……”
若是别人的婚事,拒绝的方法有太多种,而拒绝赵风歌的求亲者的方式,便只有婚约。原因只有一个,依旧是因她身系赵家商号。而天下间最想得到亦是最能得到这笔钱财的,便是高高在上的,朱雀国晖帝陛下。
在更早之前,赵家商号开始有趋势成为朱雀国第一大商号之时,她便心下明了了这个结局——以她的出生和身份,必将嫁入皇家,或者将商号归为国有。晖帝陛下乃是赵风歌见过顶顶聪明又具城府之人,他放任赵风歌收复乞丐街,将商号做大,便是早已打好了坐收渔翁之利的算盘。早年的放纵,言说是看在佟自清的面子上,亦说是看在喻贵妃对赵风歌的喜爱上,实则是一毫无筹码之赌,不花一丝一毫的真金白银,仅凭借出自己的威严,便换得如今这等丰厚的赌金。
而这婚约的对象也必是不难猜想,只是此人怕是佟自清万万不会应允之人。
“是陛下要娶我。”
此言一出,长辈三人皆惊诧地看向赵风歌,他们自是自她还小之时便知她聪颖,但却未曾料到会如此料事如神。
眼见三人之反应,赵风歌心中虽不感意外,却心生丝丝寒意——没想到这西门硕一番胡乱作为,便将她提前打到了深渊之处,这一切确是来的猝不及防。
为何说赵风歌一猜即中?这其中的因果其实并不难猜想。朱雀国的皇位,是四国出了名的“被咒诅之位”,自五代以前,朱雀皇帝的子嗣,便会以种种光怪陆离的原因而折,渐渐朱雀皇位的传承,从血脉传承变为了皇亲禅让,如今的晖帝陛下,便是前代皇帝的表弟,而前代陛下,便是再前代陛下外家的族亲。
取得皇帝宝座的晖帝陛下,自登基以来,膝下三名皇子夭折,一名公主病死,另一名皇子因祸事而亡,如是这番,再加之晖帝的勃勃野心,便放弃打破诅咒之意,反而去追求长生之道,以至于商号中多半上贡之金,皆是投入了国师院的炼丹炉之中。
再者,以晖帝之疑心秉性,怕是无法将如此财库寄于他人之处,因此最好的方法,便是自娶了赵风歌,让她继续打理商号,便可再次漂漂亮亮赢得这无需筹码的赌局。
只是,以佟自清之忠与礼,必是会觉万万不可。此事若是放在他臣身上可能会倍感隆恩,但放在佟自清身上,只会觉得乱了辈分,乱了纲纪——他是两袖清风的君之孤臣,绝非那般乌烟瘴气的外戚。
“有陛下之赏识已是足够,我佟家又何德何能与皇家攀上亲事?”佟自清忽然说道。此时这番言语似是告诉赵风歌他的不允,却又像是隔空对着晖帝的明心志。
“那外公打算如何处置歌儿的婚事?”
赵风歌这句话出,透着一丝凉意与忤逆之感。平日里,她定是不会,也不敢用这种语气对佟自清说话,但现下情况却是到了最最危机之刻。
这场突如起来的风波,不单单将赵风歌逼向了死处,更是将家中微妙的平衡打破。
要不她入宫为嫔,要不交出父亲的遗业,那城中高高在上的晖帝给她出了这么一道选择题。但这题目,选择仅是表面文章,真正险恶的深意昭然若揭:
顾及佟太傅之忠,便娶你入宫为嫔,你若从,则万事可解;你若不从,自可杀你夺家业。
这便是晖帝要佟太傅传达给赵风歌的真正口信。
刚才佟自清的那番话语,听在赵风歌耳中,并非单纯的告诉她“是,陛下是要娶你。”,而是再次告诉了赵风歌,在她佟自清心中,便万事以君为首。可能在佟自清眼中,他的陛下必是不会伤及他的血脉,但在赵风歌眼中却全然不是这番模样。
年纪轻轻便能从众多皇位候选人之中脱颖而出,并将岌岌可危的朱雀国施以回春之术的,便是这位帝王城府背后的心狠手辣。这一点,朝中上下尽人皆知,独独佟自清被蒙鼓中——并非是他天资愚钝,而是多年的生死与共,让佟自清对晖帝产生的“是君,亦更是如子”的心境。
就以此种厚重深情,将天平瞬时倾翻,佟自清的选择,不问便能知晓。
“外公欲做何打算?”赵风歌又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一句,更为咄咄逼人。她内心仍存留一丝侥幸,相信着外公并不会轻易摒弃这骨肉血脉之情。
“放肆!你这是以何种口气同我说话?”佟自清被赵风歌点燃,“婚嫁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惜你母亲早亡,外公便做不得主了吗?忤逆!忤逆!”
也许是被逼到急处,也许是终于被迫认清她在这家中到底是什么位置,眼前气得怒挥衣袖的佟自清此时在她眼中再也不可怕了。到如今之时,赵风歌这才知晓,为何她见外公总会害怕——并不是怕他生气,而是怕他弃了自己。
赵风歌红着眼睛,咬着嘴唇,心中汹涌。她直直地盯着佟自清,齿紧咬唇,直至一丝血迹自嘴角落下。
此一幕在佟自清眼中,另他心中百感交集,此时的赵风歌,像极了当年她的母亲佟子素。
想起女儿的佟自清,自是心中悲伤蔓延,他便不敢再看向赵风歌。
起身,他走向赵风歌,他走过了赵风歌,唯在她耳畔覆有一言:
“明晚陛下在城中设一家宴,让你前去——此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说罢便挥袖离开。
赵风歌依旧站在那里,她顿感浑身乏力,整个人,整个心,空落落的。
她虽不知此句话语,是因佟自清念及此生最疼爱的女儿,而不愿对赵风歌再言语相逼。她只知,所谓自己定夺,便是佟自清能给的她最大的宽容——他允许她选择嫁给皇帝,也允许她不嫁但交出商号。
呵,结果仍是不变。
赵风歌心下冷冷地对自己笑了一声。
自佟自清走后,佟秋之也起身出了门,临了丢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给赵风歌:
“明日还有的选。”
此句甚轻,除却好耳力的赵风歌能听见之外,就连佟秋之自己也未必能听见。
赵风歌忽然像是感觉自己听错了那般,猛的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地看着佟秋之。只见他微微向着她点头,肯定了他确是在对赵风歌说话。再等她要开口追问,佟秋之则立马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似是告诉赵风歌:你心下明了便好,切勿节外生枝,即是是关系再好的二舅佟云中之处,也不可说。
随后她便目送佟秋之离开,眼下还来不及深想,心中却有感激,她从未想过与自己不曾亲近的佟秋之在此时,竟在为她铺路。
见书房内再无他人,佟云中上前,拉着赵风歌的手,将她带到一边坐。
“歌儿莫急,我有一方帖子,或可解眼前之危。”
赵风歌听闻,便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眼紧紧盯着佟云中,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嘴角稍扬了一下,似是微笑,但此时的佟云中,心中的矛盾却更胜其父佟自清。
他开口,缓缓道来:“回府之前,你大舅便托人传了口讯,让我知道了这事,我也便没直接从书院回府,直接去趟国师院找了归衍……”
他口中的人叫做喻归衍,晖帝宠妃喻贵妃的同胞弟弟,亦是朱雀国师的大弟子,他算是是晖帝为数不多的信任近臣。同时,佟云中与喻归衍两人,乃是南国朱雀,满富盛名的伯牙子期。
“我同归衍商榷了一下,若是明日宫宴之时,由他向陛下提亲,便有七八成的把握,能祝你脱困。当然……”
还未等佟云中将话说完,赵云歌便跳了起来。喻归衍,佟云中,世人都可不知,但她自己却又怎能不知……她怎可嫁给他?!
佟云中深知赵风歌在顾虑着自己,便又要开口,但却立马被赵风歌阻止。
“二舅,我宁愿是嫁给陛下,也决计不会嫁给喻归衍的。”
此句决绝,不容反驳。佟云中深知她的脾气,便也不再打算多说什么,反正此计已成,日明便能见分晓。
“若是明日他向皇上提出要娶我,我便直接答应嫁给陛下。”赵风歌似是从佟云中的眼中看穿了什么,铁了心便说出如此一句。佟云中陷入沉默之中。
赵风歌明白,二舅是真的担心她,于是才想出这权宜之计。她如此拒绝虽辜负了佟云中对自己的付出与疼爱,但也因着他对自己的真情实感,赵风歌实在是无法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忽然鬼使神差一般,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身负薄纱,白衣飘飘的男子。
“二舅,”赵风歌向佟云中开口,“近日寻木书院可是来了两个生人?”
佟云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懵,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外甥女这胡乱好奇的毛病又犯了?
“是有二人……难道,他们与你的婚事还有关联?”
“那男子是谁?”赵风歌不顾佟云中的问题,继续发问。
“寻木书院院长独子,萧陆。”
萧陆?
赵风歌的心中满是疑惑。她的身边,除却有个在书院教书的二舅之外,再无与书院势力有半分瓜葛。这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此时为何要亲来寻她?又为何要给她送上父亲的遗物作为见面礼?赵风歌自认并半点价值能为这位萧公子所用。
想到此处,她按了按揣在怀中的《无涯游录》,快速地迈开了步子。
“歌儿,你要去哪儿?”佟云中叫住赵风歌。
“二舅,我得立马出去一趟。劳烦您帮我瞒着外公。”
说罢,风一样的自门而出,空留佟云中呆坐在书房之内,满腹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