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走后,丞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书房里安静得出奇。
“武三,凌云阁的事是影卫交给你的?”屋子里明明没有旁人,丞相却开口了。
一个人影缓缓地从灯影中浮现出来,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的。”虽然武三也曾是影卫,可丞相问的影卫,两人都清楚指的是皇帝手中的那支。
“我在敲打长史,皇帝何尝不是在敲打我呢。”想到这,丞相心中不免有些苦涩。想当年,先皇可是放手任自己施为,哪里曾这样敲打过。看来,即为五年多的小皇帝有点按捺不住了啊。
这时,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老爷,该用晚膳了。”
丞相应声之后,示意武三退下。武三消失之后,一个老叟端着几碟小菜,一碗青灵米进来了。
“老爷,今日饭食是东海渔民的日常范式,还望您品鉴。”
“好。”
两刻钟之后,丞相放下筷子,说:“果然靠海吃海。不过比上次怎么少了几味灵菜?张伯,这确定是平常人家的饭食?”
“回老爷,这些都是老奴昨日赴东海郡伯灵县下海口村渔夫刘博义家购得,除了验毒未作烹调。老爷所说的缺少的灵菜,兴许是季节变更所致,伯灵县地处偏北,此时海面已经封冻,下海采集多为不便。”
丞相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难怪都是咸菜和咸鱼。那前年分派下去的针对沿海地区火灵根和土灵根孩童的营养补足计划实行了吗?”
“回老爷,刘博义的三儿子正是玄阶下品火灵根,依规定县小学每周发放一颗赤火灵丹。不过刘博义家贫,其子时常将灵丹售卖以贴补家用。”
丞相考量了一下,说:“这是我疏忽了。明日上朝便颁布法令禁止各丹铺收购补助灵丹。对了,既然海面封冻,是不是渔夫都赋闲在家。”
“回老爷,大抵如此,但也不尽然,有人会凿冰捕鱼,也有人会去山林中采伐打猎。”
正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丞相大人,征北招讨使帐下章台懿求见。”
闻言丞相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对张伯说:“你先退下吧,把三儿叫进来。”
丞相三儿章台懿,年方二十出头,刚刚从太学毕业,这段时间参加了武举,看来是成功进了驻扎北方的征北招讨使帐下。
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丞相从心底里泛起了一丝喜悦。“能耐了,都不叫父亲了。”
“哎,我不是显摆显摆么。您儿子我,已经是征北招讨使帐下哨探营的百夫长了。”
“怎么,我还以为你能当个千夫长呢。几时出征?”
“最近天寒,北戎多个部落蠢蠢欲动,所以招讨使要求三日之内出发。”
丞相点了点头,“嗯,招讨使钟石泉是个硬骨头,向来不理会权贵人家的指手画脚,一切都以军务为重。你敢进去,我很欣慰,也省去了我跟他打招呼的时间。”
“父亲,今日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明日孩儿就要去北大营报道了。”
丞相想了想,说到:“三儿啊,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临行寄语什么的,也不免太俗。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你此行前去沙场,是你自己的抉择,除了让张伯帮你挑几件灵武,我不会给你提供什么帮助,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孩儿知道。”
“还有,就是不要小瞧北戎。虽然那些人还未开化,可他们很狡猾。万万不可小瞧。”
“孩儿知道。”
“再就是不要看不起任何人,去了之后多跟老兵学东西,不要小看小人物的智慧。就今天,一个小人物向我展示的机敏果断是我在朝中大臣身上都看不到的。”
“孩儿知道。”
丞相沉吟片刻,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扶我到后花园走走吧,顺便给我讲讲武举的事情。”
章台懿脸上的诚惶诚恐终于消失不见,转而化为神采飞扬。“好!您不知道,这武举第一堂考得是策论,考的是当年武信王为何能三月擒敌酋而返,还有拟定征讨鲛国的计划。您猜我是怎么答的……”
霍府。
书房之中,霍称来回徘徊,急得团团转。
霍则快步走了进来,“哥,应急司的徐侍中说了,目前所有人都找到了,最后死亡人数是三十六。”
霍称一拍脑袋,痛苦地呻吟道:“这可如何是好。”霍称现在无比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接这皇家工程。要是知道符阵司会驻扎进去,打死他不也敢接啊。
霍则犹豫了下,继续说:“哥,徐侍中的话有些奇怪,他还说事情闹得太大,武信王和丞相都很不高兴。”
霍称一惊:“等等,武信王怎么会掺和进来?难不成还有什么消息我们不知道?”霍称转身面对着霍则,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回话啊,道了谢就回来了。”
“礼没送出去?”
“我送出去了啊,一去我就给了。”
“笨,真笨,笨到家了。要不是我得去郝司长那边,真不该让你去的。”
“哥,你又骂我。”
“骂你是轻的。徐清扬这犊子明白是有大消息,要你给钱。不对,哪里不对。郝中寰最近谋划着升官,不愿意多说我能明白。可这武信王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霍称急得团团转,霍则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武信王,武信王,他不是闭门谢客,非大典不出门很久了吗?难不成符阵司在研发军用阵法,这下耽误了进度?不对,不至于,这样的话轮不到他着急。不对,不对,是哪里的问题。”
霍称突然灵光一闪,“等等,死的三十六人都是符阵司的人对吗?”
霍则想了一下,“算上三个在符阵司收拾杂物的侍女,都是吧。”
霍称瘫坐在椅子上,说:“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霍则奇怪,“哥,又咋了。”
霍称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霍则,“我问你,符阵司是什么地方。”
“这谁不知道,军机重地,平民擅入者斩。”霍则无辜地回答道。
“如果权贵子孙想混军功,在安定城去哪里最快?”霍称的眼睛都快冒火了。
“这还用问?当然是符阵司了,要是研发出个新型符阵,至少也是封爵的功劳。等等,史朝逸就是在研发新式传送阵,难不成……”霍称瞪大了眼睛。
“不用难不成了,肯定是武信王的子孙死了。”霍称狠狠地砸了桌子。
霍则也慌了神,“哥,咋办啊?”武信王可是跟丞相差不多的巨头啊。
“按照大乾律,咱们家跑不了一个族诛。”虽然大乾律也说需要有质量问题,可霍称知道,有没有质量问题就是大人物一句话的事情。可显然自己身后的贵人是要抛弃自己了。
突然,霍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喊道:“快,去把林供奉请来,再把凡儿抱过来。”
霍则愣了一下,但一直认为信哥哥准没错的他立马转身就去请林供奉。
不一会儿,老头拄着蟠龙杖就来了,凡儿也来了,不过是由奶娘抱着。
霍称接过凡儿,就让奶娘下去了。
看着怀中安然入睡的婴儿,霍称烦躁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叹了口气,霍称抬起头看着林木,说道:“林老,凡儿就交给你了。”
老头心里大喜过望,连忙接住,“霍员外放心,老朽一定悉心教导,保证把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令郎。”
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老头之后,霍称静了静心,拿出一个空间囊,说道:“林老,这是我霍家家传的一些灵宝和灵武,还望等到凡儿成年后转交给他,里面还有一块玉牌,若是今后有机会,也可回来相认。”
老头感觉有点不对,忙问:“相认?霍员外这是什么意思?”
霍称痛心疾首地说道:“实不相瞒,林老,我霍家如今面临一场大劫,还望林老能带凡儿走,走得越远越好。”
老头心里苦啊,本来以为碰到棵大树能安享晚年,可现在又要出去漂泊了。
霍称见老头没有第一时间同意,觉得是不是价码不太够,连忙拿出三四颗鲛珠,塞到老头手里,说道:“林老,万事拜托了。”
老头见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好,林老,今晚就走,趁着我霍府还没被盯上。一刻钟之后我在这里等您。”
一周之后,玉华城。
老头从传送阵中走出来,左手拄着蟠龙杖,右手抱着个孩子。阳光太过耀眼,老头忍不住眯起了眼。
“各位旅客不要在出口处停留,注意脚下。”旁边的传送点工作人员不停地催促着。
老头慢慢地走向出口的地方,向公告栏走去。这公告栏还是丞相在十几年前推行的举措,上边罗列了本地官员的信息和一些店铺的位置,比如客栈饭馆什么的。此外,公告栏上还会刊载一些新闻,或者是普法故事,用来宣传教化。
“我看看,客栈在哪。”连续逃亡了一个周,老头最终决定在离安定城足有上万里之遥的玉华城落脚。老头把蟠龙杖靠在一边,拿枯瘦的手指在告示上缓缓地移动,寻找着落脚地地方。
“找到了,从传送点东门出去,直走两条街,第三个路口左拐就能看见。阳光客栈竭诚为您服务?”
老头转过头想看看有什么新闻,却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新闻栏里贴了两张灵力留影,一张他很熟,就是霍称的囚服照,另一张,却是一张绞刑的照片。
“五月七日,建造凌云阁的奸商霍称业已伏诛。据监察司调查,霍称主持建造凌云阁过程中,克扣工人薪资,采用劣质横梁,致使凌云阁屋顶抗灵力波动能力不符合王朝标准,导致了五月初一的凌云阁大爆炸,造成三十六人死亡。”
老头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就在这时,老头怀里的婴儿大声的哭了起来。
“哎呀小祖宗,怎么又哭了。”老头连忙双手把孩子抱在怀里摇晃,手忙脚乱地开始哄孩子。
只要还活着,就不算是悲剧。我们尚在途中,今后仍要继续。(语出又吉直树《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