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风月好,却绕剡溪回。”蔓延悠长的剡溪碧波荡漾,轻轻环绕着那两畔娇好的江浙山水,一层薄雾将世间绝美之景笼罩其中。悠闲的家雀儿们冲着花间自在纷飞的蝴蝶声声啼叫,阳春三月的微风拂面而来,那混杂着远方大海的气息与近郊泥土的清香的空气微微熏染着两浙流域那令人耳目一新的好风光。当年青莲居士李白三临此地,对剡溪的秀美之景大为赞扬,以至于再后来开元年间进人长安之时仍作出了“何以折相赠,白花青桂枝。月华若夜雪,见此令人思。虽然剡溪兴,不异山阴时。明发怀二子,空吟招隐诗。”这般的名篇。
突然,一匹高大神骏、四肢矫健的乌体白鬃三花马有如离弦之箭一般从薄薄的雾气中奔腾而出,飞踏着的马蹄后扬起几缕烟尘。马背上披着一层厚厚的因时间久远而发黑的羊毛褥子作为鞯,垫在杨木制的乌漆斑驳的马鞍之下,鞍鞯之上是一头发花白,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兵,满是老茧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极富年代感的笼头,因饱经风霜而干瘪的面颊里写满了坚毅,那略微浑浊而又泛着血丝的眼睛无暇顾忌这路上山明水秀的大好春光,疲惫的神色里流露出无法隐藏的忧虑神情。他飞一般地纵马前行着,直到远处几里外的兵马的营寨门前才放缓了马蹄。
“白参军,您回来了。”上前的兵卫一边招呼着,一边帮老参军安置马匹。
“来了吗?”老参军的声音嘶哑着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还没呢,他们说今日就到了。那边怎么样了?”
“别提了,宁海又失守了,他们又将老弱妇孺全都杀死了,惨绝人寰,恐怕城中又已是尸横遍野,壮士居民皆被俘虏。没想到裘甫叛军竟以剡县为中心打出了一圈领地,那里如今聚集了一批山海诸盗、地痞无赖、亡命之徒,人马足足三万有余,占山为王,为祸一方,声势浩大,已成气候了。”
那兵卫长叹一声“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他们还开仓放粮分给百姓,招募壮士,还打着平均资源的口号,我还以为他们真是为百姓谋福呢。我呸!到头来还是一个杀人作乱的畜生。还自称什么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号叫罗平,还私制了国印嘞。聚了一大批资产粮食,购买了不少能工巧匠,冶炼了成堆的军用器械。恐怕这天下不久又要有一个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喽。”
二人正愤然交谈着,忽闻营寨门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与兵甲铿锵之声,营中众人急忙向门外赶去,迎接满载众望今日领兵前来的前朝宰相之子、浙东观察使王式。
老参军兴致冲冲赶到门外后就感觉有些失望。身旁之人也都是这般泄气表情。直到将王式一行人送至营中安顿,出来与卫兵一同整理马厩之时仍闷闷不乐,拿着扫帚没精打采地扫着地上的杂草。来人本应是这里所有人的救星,本应是威名远扬的将军,可来人除了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盔甲以外却分明就是个白面书生!他那瘦削的躯体在健硕的马上显得弱不禁风,他的那双眼睛略显无神,他的微黑的眼眶居然让人觉得有些颓废的美感!看着丝毫没有精明可言。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退一步越想越气,一把将扫帚到地上,叹了一句:“吾大唐恐怕是真的是无人了。”卫兵刚想出言劝老参军看开点来着,结果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吓了二人一跳:“白参军,原来你在这呢。王观察使请你到帐中一叙。”
老参军匆忙跑去王式的营帐之中报道。营中之人已换成了一身轻便的轻甲,在临案在一幅手绘的江浙地图上圈圈点点。他抬起头看见老参军的到来脸上露一丝表示友好的微笑:“您大可不必紧张,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向白参军请教。请务必尽您所能地详细地向我讲解。”
“属下当知无不言。”
“那好,劳烦白参军为吾讲讲这裘甫之前是如何大败官军的,又是如何兴盛至此的?”
老参军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看着王式的眼睛中微微闪烁着的光芒,欣然道:“这可真是问对人了。这一切都要从两个人说起。本来两浙地区的百姓多以种植与捕鱼为业,生活虽不富足但也足以养家糊口。但近年来朝廷动荡,各地藩镇割据,这边陲地区便无人管辖。当地的富绅名为徐泽,他摇身一变成了恶霸为祸一方,指示上百家奴,霸占当地晒盐之所,强夺渔民所捕之鱼,从而牟取暴利,其他富绅也纷纷效仿。当地渔民皆不敢再去捕鱼,盐商也叫苦不迭。自此以后这水中之鱼竟仅能富家之人可捕,普通百姓偷摸捕猎都被打成重伤。这水中之盐也不再由朝廷管辖而成了富家之人专属。后来又有一个人本是慈溪奸民名为陈瑊,其冒名充任剡县县令,通过加重赋税来中饱私囊,不仅地税成倍地增加,就连盐茶酒等税也成倍地向百姓索取。交不起税的百姓便被其夺去土地,甚至还强抢民女,残害百姓。一时间农民流离失所,百姓怨声载道、哀鸿遍野。
那裘甫本是一买卖私盐的盐商,平日里为人仗义直爽结交了一群党羽,在各种压迫之下,大中十三年,其率领百名农民在在象山起义。当时两浙地区久不经战事,没有人去学习战阵,武器甲胄也全都锈钝腐朽,所役士卒还不满三百人;前任浙东观察使郑祗德增募新兵来补充军队,不明真相的富家子弟纷纷贿赂军吏想当个军官鱼肉百姓,于是所召新兵几乎全是软弱无能的纨绔子弟,打仗时不会冲锋而只能缩头自保。起义军便势如破竹地攻克了县城,又乘胜追击,一路经宁海,过奉化,所向披靡,在剡县境内的桐柏山打败了残余官军。咸通元年正月,起义军便冲破剡县,声威大震。进城后,开仓放粮,赈济百姓,招募壮丁,很快便有几千人跟随这逆贼。
这郑祗德又派遣其部将沈君纵、副将张公署、望海镇将李将带领新兵五百人去清剿起义军。在二月初十,官军与起义军相战于剡县以西。谁知那起义军之中有一人名为刘旺,极擅长兵法。教唆起义军在三溪之南设下埋伏,而在三溪之北虚摆阵势,又设置水闸堵住溪水上游,使人可在溪水下游涉渡。既开始交战,叛军佯装败走,不明真相的官军误以为获胜急忙随后追击争抢战功,结果至溪水下游,当大半官军都涉过溪水时,起义军将上流堵水闸决开,大水袭来,官军瞬间大败,三位领兵将领全都战死,部下官军几乎全部丧命。
由此裘甫名声大振,山林海岛中的盗贼以及其他地方的地痞无赖亡命之徒,四面云集纷纷向他缴纳钱财要求加入其麾下,一时间起义军便发展到三万余人,群盗都由远外地方向裘甫通信送款,要求归属于裘甫麾下。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其间大量囤积资财粮草,雇佣良匠,制造兵器,如今已然兴盛。
前任浙东观察使郑祗德一再向朝廷上表告急,并且向附近相邻的道求救;浙西道派遣牙将凌茂贞率领四百人、宣歙镇派遣牙将白琮率领三百人赶往援救。郑德开始命令援军屯驻于城郭大门外及东小江边,不久又将他们调回自己的府上用来自卫。郑祗德拼命地赏赐援军,所赏钱物比朝廷的一般开支要高出整整十三倍!即使如此宣州、润州的将士仍然不满足。宣州、润州将士要求浙东当地的军队为先导,以便与裘甫起义军交战。结果啊,那些浙东军的将领有的假称患病,有的假装从马上跌下,而肯出征的人又要求必须先提升他们的官职级别,上千人的军队一时之间竟派不出去一人!而他们互相推搡之际裘甫起义军的先锋游骑已经来到城郭以东的江边,正当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浙东城中军士竟然全都带上粮食,趁夜从江的下游乘船逃散,一夜之间浙东竟变为一座空城!而只剩起义军在城内打砸抢烧无恶不作。
那起义军又派兵攻破台州唐兴县期。这月十九日,裘甫亲自率领军队一万余人攻上虞县,并焚烧县城。这月二十三日,裘甫率军攻入余姚县,杀了县丞、县尉。又向东攻破慈溪县,进入奉化县,又抵达宁海县,杀宁海县令,并将宁海县城占据。另一路起义军还在进一步围攻象山。裘甫起义军在所过的地方俘虏少壮居民,所余老弱居民在遭受蹂躏摧残后,全部惨遭杀害。所犯滔天罪行罄竹难书。属下刚骑马从宁海县得来消息回来,故对这些知道的较为清楚。还望请您当机立断清剿起义军,以免无辜百姓再遭屠戮、再致生灵涂炭。”
王式一边听着一边在宣纸上做着标注:“听白老参军一叙,不知帮我解了多少疑惑,真不知该如何谢您。只是不才在这还有一个请求,还望白老参军相助。这张地图是我从京都带来的,画的仍是不够细致,不知您能帮我找一个更为详细的吗?”
“属下戍卫在此已有二十余载,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皆已在属下心中,若将军不嫌弃属下愿帮您绘制。”
王式站起来激动地紧握住白老参军的手:“好,那就有劳白老参军了。”
白老参军兴致冲冲地出营帐外正看见城外集结而来的满副武装的三道援军——忠武军、义成军和昭义军。明晃晃的金鳞银甲在明媚的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的刺眼。老参军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只觉从军这么些年来从没有这般高兴过,这般有底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