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甫听闻王式的除贼诏书时正与手下之人饮酒畅谈,随心问道:“敌方来的这王式是个什么人?”
手下人有人答曰:“不知将军您可否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以‘严备’而闻名遐迩让的晋州刺史?”
裘甫嚷嚷道:“十三年前的东西,纵使他是天王老子,谁哪里会记得他?”
“卑职浅薄,依稀还记得当时河曲歉收,百姓纷纷外流。流民所到各州县皆拒绝接纳。唯有他主政的晋州,给逃难的饥民以赈恤,当真不愧英雄之举,救活百姓足有数千人。卑职当年身为流民穷困潦倒,也曾受过其恩惠。
此人是文武全才,当年特峨胡发生大饥馑,准备抢劫汾水、浍水一带。听说王式治理晋州,不敢过境,并告诫其部落‘晋州刺史当避之!’又善于权术,后调任安南都护、经略使之时,镇压反叛,归质外蕃,使占城、真腊等周边小国,皆再与大唐通使言和。”
裘甫叹道:“好一个英雄豪杰!若是天下官员都似这般清明,百姓怎会怨声载道,社稷又怎会落得今日这番景象!只可惜此等英雄竟与我等敌对,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谋士刘暀上前劝说道:“我们有如此泱泱大军,而居然还没有一个战略计划,真是可悲!如今朝廷派遣王中丞率大军来镇压我等,听说这个人智勇双全,所向披靡,不过四十天时间必然会赶到。裘将军您应该赶快率领军队在其到达之前攻取越州,依凭越州高大的城墙,占据朝廷重要的府仓,再派遣五千军队留守西陵,沿浙江修筑堡垒,以抗拒王式所率官军,同时还要大量地收集各种船舰。如果获得机会,就率大军长驱进取浙西,渡过长江,掠取扬州的货物财宝来充实自己的军资费用,回军后,修缮石头城坚守,这时宣歙、江西地区必定会有人起而响应我等。您再派遣刘从简率领军队一万人沿海南征,袭取福建。这样,就使唐朝的东南贡赋之地全部归于我们手中;虽说恐怕我们的后代守不住这东南的半壁山河,但至少我们这辈子可以凭此无忧。”
裘甫犹豫不决说:“你喝醉了,明天再商议吧!”刘暀因为裘甫不用他的战略谋划,愤懑不已,假装喝醉走出。
有一位被列为上宾的唐朝进士王辂在一旁听着,上前说道:“如果按兵马副从使刘暀的谋划行事,正是当年孙权所做的割据江东的事业。但孙权是乘天下大乱的机会,因而能保据江东;如今中原无战事,划江称帝这份功业不容易办成。不如率领咱们的部众去占据险要地界,安守天涯一角,在陆地上耕种,在大海中捕鱼,当事态危急时就逃入海岛独善其身,这才是万全的计策。”
裘甫听了有些动摇。
王式的铁腕政策的成功施展,让曾经散漫的军队风纪发展到一个崭新而又严明的高度。四月,王式率大军行到柿口,发现当地义成军的军容不整,王式勃然大怒,让人将领兵将领压至狱中,本想将他斩首,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把他释放出来令其将功补过,于是军队号令齐一,队形整齐,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行至西陵,裘甫派遣使者前来请求投降,王式笑着对手下众将领说:“裘甫必定没有投降之心,实际上是想来刺探我的动静,并想用投诚的姿态使我军骄傲,放松警惕。”于是对使者说:“如果裘甫把自己捆绑起来,亲自来投降,我当免他一死。
王式军以极快的速度行至越州,与郑德交接政务。处理好交接事务后的王式便为前任观察使郑祗德设宴践行,席上两边都相谈甚欢,正在兴头上的郑祗德提议不醉不休。王式摆手道:“尔等吃好喝好,我还要对军政大事负责,在此特殊期间滴酒不可沾,监军以下的将领可以不醉不归。”席上众人欢呼雀跃,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大家仍未尽兴又点起烛火来欢谈畅饮。看到席上仍有一些士兵眉间隐隐有抑郁之色,滴酒未沾的主将执剑而起为大家助兴说:“式在此,贼安能妨人东饮!”那瘦小的身躯竟能发出那么豪迈的话语,那声音带着十足的渲染力穿透了营帐,传进了每个将士的双耳。在场所有人无不信服,百十把蜡烛明晃晃的照耀着他那因常年伏案而微微前倾的肩膀,一瞬间众人似乎看见了那个男人正肩负着整个大唐的希望与容光。一时间,群将皆被鼓舞。那曾被遗失掉的战意从每个人的心里慢慢地燃起。
从前,裘甫派谍细潜入越州,昏庸的越州军府官吏竟把他们窝藏起来,向供奉神明那样给他们供应住食。州府的文武将吏也常常暗中与裘甫军通款,以谋求当城被起义军攻破之时,能够拥有免死并存全妻子儿女的权利;有的人假装带引裘甫手下的将领前来投降,实际上则是来窥探军情虚实;城中官府的密谋和暗语,已成远在城外数里的裘甫军茶余饭后的笑谈。
如今,王式到来后暗中将这一切查明,把通敌将吏全部逮捕,并依法处斩。他的刑罚让州府中特别专横狡猾的将吏感到恐惧。命令军队严格执行门禁法规,没有经过检查的人员不得出入,夜间安排周密的警戒。至此宣告着裘甫在这场在情报领域的斗争中的又一次败北,官军的内部消息如今对于起义军而言已成一个触不可及的秘密。
在谍战的胜利过后,王式又为官军引入了更为强力的战力——骑兵。王式说:“吐蕃、回鹘的降俘发配到江、淮的人不少,这些人在艰难险阻的环境中生活惯了,熟悉鞍马骑射,可以起用他们。”于是到官府查名籍,得到骁勇强健的吐蕃族、回鹘族人一百余。这些胡虏远离家乡,被流放看管的年月已久,看管他们的军吏对他们凶狠残暴。王式设饮宴犒劳他们,又接济他们的父母妻儿。于是他们个个感恩戴德,愿拼死为王式效劳出力,王式将他们配为骑兵,让骑兵将领石宗本统率他们。凡是流放在越州管辖境内的吐蕃、回鹘族人,均按照这种办法征集来。得到朝廷大力支持的王式又通过上奏求得汝州龙破监的二百匹好马,于是骑兵的问题也被完美地解决。骑兵的建成,标志着有关这场博弈的胜利的天平又一次向王式偏心地倾斜。
至此,由于王式充足的战前准备,将倾颓的局势彻底扳了回来,让精锐的官军真正拥有了与数目庞大的起义军正面交战的能力。
白老参军与他身旁的将领们都前来劝告王式,他们永远都猜不出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以至于大家一听见他的诏令就义愤填膺地冲进来要个说法。
白参军首先发问:“王观察使为何要让这各个县城开仓放粮?这裘甫起义军就在眼前,两军交战迫在眉睫,对方声势浩大人数众多,这一战还不知要打多久,现在开仓放粮无异于断掉自己的后路,让我军失去长久作战的能力,使我军陷入被动,王观察使,请您三思啊。”
其身旁的将领也纷纷应和:“是啊,自古打仗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军粮乃是行军之本,战乱期间粮食本就紧张,哪能再发给不计其数的百姓?”
王式微微一笑:“你们先去做就好了。”那种从内而外洋溢而出的自信感能让人清楚地明白他绝不是心血来潮,他那平淡的语气的背后透露着深思熟虑的气息着实让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众将含着困惑退下,唯白老参军还站在原地。
“白参军,您献上的地图我近日看了,意想不到的使我满意。他日平定乱贼,记你殊功第一等。您还有何事?”
“开仓放粮一事您有自己的考量,我这老兵也不便过问。只是不知可否于诸县各州设置烽火台,以便当起义军偷袭之时我等可迅速得知,也可为我军互相支援提供便利。”
“白老参军,您说的很对啊。说的很对,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了。”王式微微点头表示赞许,随后沉默地陷入了思考之中。
“那属下这就去办?”白参军请示道。
王式打定了主意,从案上站起来:“不必了,您随我来。传令下去,整顿众兵,我要点兵!”二人走出营帐,一声令下城中校场数千正在操练的兵马立即整齐地立于王式面前。
王式慢慢地在军前踱着步,挑选了些瘦弱的兵士出来,分予他们简单的兵器,令其作为侦察兵来刺探的敌情。所有人还未能明白过来时王式一拍手,后边的牧尉便将备好的马匹牵来配与这些兵士,均是矫健壮硕的大宛战马。
白参军不解:“这上好的骏马不用来上场杀敌,也要分给与之相配的勇士,怎么分给这些人?”“不必多问,我自有打算。”“那烽火台呢?”“不必再建。”王式转而朗声道:“情报任务就交给尔等,还请务必将敌情带回。”被选中的士兵们领令而退下。
剩下的士兵们都已注定要参与战争,但整支军队感受不到一丝却意,一个个曾经肌肤白皙的纨绔子弟已被阳光雕琢成了黝黑而坚毅的模样。王式盘点着越州城内诸个军营,有州府士兵以及土团私家子弟共四千人,王式让他们引导入援官军分路讨伐贼寇;越州府下没有守兵,王式又再征土团民兵一千人来补充。然后王式命令宣歙将领白琮、浙西将领凌茂贞率领本部军队,北来将领韩宗政等人率领土团,合起来有一千人,由石宗本率领骑兵为前锋,从上虞县开往奉化县,去解象山之围,这支军队号称东路军。王式又命令义成镇将领白宗建、忠武镇将领游君楚、淮南将领万率令本部军队,与台州军会合,号称南路军。
到了出征那日,王式的命令是那么清晰而明确,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各军完成好自己的任务,不准争夺任务,不准焚烧老百姓的房屋茅舍,不准杀平民来增加首级冒功。平民被迫参加贼寇的,应招募他们归降。你们缴获贼寇的金帛财产,官府将不再过问,可自行保留。擒获的俘虏,若是越州本地百姓,放他们回家。各位如今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我静候各位佳音!”
一时间士气高昂,整齐的脚步声、宏大的马蹄声、隆隆的鼓声与出征的号角淹没了越州城,径直地涌向每一处战场。就这样,第一场与起义军在正面战场的作战终于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