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的长安,乍暖还寒,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路上车马行人川流不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一对儿麻雀在挂满花蕾的桃花枝头上厮打玩闹,引得旁边的几只黄鹂发出如笑般的春啼。崔不提打了个哈欠,推开窗子,将自家枝头上鸟儿驱赶一空:“近几日这西市怎么多了这么些平日里未曾见过的人?”
在木材铺中坐着的杜老二杜门兴笑道:“也亏你是崔家之人,经商之后竟真就全然不管这求仕之事了。也罢,朝廷正月月末下诏要准备今年科举,避开暑热的六七月分,特地选了八月开试,九月中旬就能放榜,你说的那些人应该都是来进京赶考的书生。看这样子,今年应试之人恐怕要三千有余。也真是难为了这群人了,我听消息称朝廷今年只要五位进士,其中第一甲的前三位还都已是被卢家、郑家与王家定好了的。可怜这群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的书生在长安一耗就是大半年,到头来这若干人中竟只能出两位上榜。”
刚刚进来的韦老大韦德邻也抱怨道:“可不是吗。前来我们韦家门前‘行卷’的那群穷措大都已经将大半条街堵的水泄不通了。我这一趟出来可着实费了些功夫。也有些人将自己的诗文汇集成册来向我行卷的,我看了看,觉得都无非是些陈词滥调,颇不怎么地。哦,倒有一个诗笔文采入得了眼的,是个叫什么黄巢的,可是言辞想法却过于激进,况且长相也实在不怎么样,就将他打发了。结果那厮又拿着那个册子来了两次,还说是要什么‘温卷’。呵,我就叫他去礼部那里,给那些主管秋闱的考官们‘省卷’去。他便呆头呆脑地去了,那礼部则更是人山人海,就让他挤在那里排着吧。我反正是厌烦了。”说罢惬意地靠在一张背椅上。
崔老四看着也刚到的郑老三郑莫文问道:“今年甲等的头三名有你们家的?”
那郑老三点点头粗声粗气地说道:“嗯,我的一个侄子,叫郑畋的。”
崔老四又问:“是怎么定好的?”
郑老三答道:“榜贴。”
见崔老四仍是不解,杜老二便为其解答道:“考官有一张‘榜贴’,是由专人‘通榜’制成,这所谓‘通榜’即是在达官贵人、名门望族以及文坛巨匠间访查各位举子的才德声望并加以评判。这‘榜贴’本是用于给考官参考,但也有些徇私牟利的考官,就如今年一样,在未考试之前就已经早早地在这‘榜贴’上内定了进士的人选。郑老三的侄子就是如此被定下来的。”
崔老四打了个哈欠说道:“原来是这样,好没意思。”
韦老大换了个话题:“昨日不知是谁为王式那小子说了好话,朝廷竟又派他去出风头了,要他镇压什么银刀军。”
正当韦老大说话之时,有人推门而入说道:“哈哈,是我为他说的好话,怎么,韦侄儿倒要恼我了?”
韦老大一惊急忙从背椅上坐了起来:“哟,这不是王叔叔吗,这是哪阵风竟将您老给吹来了。”
崔老四也急忙来跪拜:“承蒙前辈大驾恩泽,不知王中尉今日怎会赏脸亲自驾临鄙人这粗陋寒舍,前辈来此本应告知小人,因小人鄙薄有失远迎,还望恕小人未能接驾之罪。”杜老二和郑老三也慌忙起身行跪礼,声音清脆的叩了个首。
王宗实挑了一个镂花紫檀背椅安稳坐下打量了一圈四周又上下打量着四人,那个叫洪儿的昆仑奴就侍于身旁寸步不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韦侄儿,令堂最近身体可还健朗?”
韦老大双手放于胸前,俯身跪坐着答道:“劳王叔叔挂念,家父身体安康,就是平日里忙些,一馈十起,前些天还常说要去拜访王叔叔您呢,只是因近日家中众多举子前来行卷,实在是抽不开身,还请王叔叔见谅。”
王宗实点点头说道:“好,都起来吧,前些日子我叫你们四个暗中调查大皇子的动向,可有什么收获?”
那四个便争先恐后地将大皇子近些日子小到日常琐事大到出行日程皆一一告知于王宗实。
王宗实抚掌称赞道:“好,做的不错。我还听说你们在大皇子身前位列上宾,果真不愧是名家之后,更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哈哈。”
四人听了赞誉皆嘴角不住地上扬,其中的崔老四上前讨宠似的问道:“王前辈,只是晚辈有一疑惑,王前辈身边亲信如云,不知为何偏偏选中我们兄弟四位。”
王宗实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与你们几位还都有些渊源。杜门兴,我问你,那樊川居士杜牧是你的什么人?”
杜老二答道:“回前辈,是晚辈的伯公。”
王宗实点头:“嗯,郑莫文,那郑司空郑覃是你的什么人?”
郑老三答道:“是晚辈的祖父。”
王宗实又问:“崔不提,吏部尚书崔郾是你的什么人?”
崔老四答:“是晚辈曾祖。”
王宗实笑道:“这就是了,我这个人啊,与我结仇的我自会记得清楚,对我有恩的,我也会记得仔细。有仇,我必会报,有恩,也一样。当年我刚入朝之时曾先后受过这几人的恩惠。当时我还是一介给人端茶递水的小太监,三位仙去了也没能帮上什么,就剩韦德邻的父亲还健在硬朗,着实有颇多遗憾。如今也真是天赐良机缘分使然,正好叫我碰上你们四位。各位都是我侄子辈的,故我派你们来刺探大皇子的情报。这一来,我要试试各位的才干,二来,还要找机会日后多多提携各位啊。”
崔老四拜谢道:“承蒙前辈爱戴,晚辈感激涕零。”
“怎么还叫前辈?该改口了吧,哈哈。”
崔老四眼眶含着泪水说道:“是是,多谢……王叔叔……”
王宗实临走前在木材铺的厅堂之中又逛了逛,说道:“我也是行将就木之人了,膝下又无子嗣,也该为自己准备后事了。我看你们这儿的木材有些倒是难得的上品,改日我叫他们从你们这儿挑些来,做个好些的棺材备好,以防我哪日蹬腿儿去了就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哈哈。”
崔老四登时痛哭流涕道:“不用劳烦您老,我一会儿就派几个妥当人将整个长安城最好的给您送去,绝不能收您钱。”
客套一番,送走王宗实后,四个人才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杜老二说道:“他身旁那位壮汉是谁啊,竟活像一只凶兽,只那胳膊就比咱们几个的大腿还粗。”
韦老大答道:“那是昆仑奴,本来是为祸京都的一个杀人如麻的祸害,极为有名叫‘屠人户’。原是宋家的奴才,却不安生做奴才,反倒跟宋家的小姐好上了。后来二人幽会被那宋家人发现,宋家人为保全名节毒害了自家小姐和那个昆仑奴。结果那厮竟没被毒死,起来之后失了心智发了疯就杀害了宋家整整一家数十口人。这还不算完,你别看他笨重无比的样子,其实身法还极为矫健灵活,他在街巷之中来回窜动又杀了上百来个追杀他的官兵,京中诸司竟一时拿他没什么办法。
最后还是前任京兆尹韦澳与前任左金吾卫大将军段文楚联手设计这厮,好不容易才将其制服。本来是妥妥的死罪,就是中途被这王宗实给暗中救走收做了自己的干儿子。王宗实还为之起了个名字叫做王洪。听说他赤手空拳就能将人活活掿死,拿了兵器更不知有多么恐怖。
说实在的,若不是看他权势熏天,若不是他身旁有个杀神,我才不愿认这种人作叔叔呢。”
崔老四说:“此话怎讲,怎么我就觉得他人挺好的啊?”
杜老二说道:“老四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你可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里?他就是那笑面虎,假菩萨,明面上给你一坨蜜,背后里插你一把刀。跟着这种人哪里会落得个好下场?咱们今日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大皇子已经在针对他做些设计了,照我看要不了些日子,就有他好看的。他自己不是说自己已经行将就木了,还真是让他给说对了。”
郑老三说:“大哥,咱们不如就将这次他的前来告知大皇子,让大皇子多做些准备。”
韦老大说:“不,我倒觉得咱们不用蹚这趟浑水,坐山观虎斗,叫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谁赢咱们帮谁擦擦屁股就好,没准儿还能渔翁得利。”
郑老三说道:“那我去找大皇子,你放心我也不多说,就只说那王宗实已经注意到他了,叫他多加小心就是了。”崔老大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郑老三走的急没来得及说郑老三便出门了。
西市的街上孙道明正向萧子卿抱怨着:“你自己要查案子就查好了,你自己都说证据都让人家清理干净了,干什么又拉着我过来,你是觉得我整日还不够忙的吗?”
萧子卿笑着说:“话虽是这个理,可我还不是一叫你就来了。我总觉得这……”话音未落就被孙道明拉进了临街的一家店铺当中,挤在了挑选物品的人堆里面。
萧子卿正要问怎么回事,孙道明悄声说道:“是王宗实。”萧子卿抬眼望去,果真是那位和他的义子王洪走在门前,后面还跟着一队贴身侍卫。若不是刚才孙道明眼尖往这儿一拉,恐怕就要跟他们打个照面了,他知道孙道明最怕的就是王宗实那位面相凶恶的义子。萧子卿看了一眼也觉得浑身发毛,两腿禁不住地打颤。
只听那王宗实正笑着对他那位义子说:“我好生仔细地问他们的话,这几人却总是答得必重就轻,没有一个老实答的。若不是看在他们祖上的面子上,早就让你把他们全给杀了。也罢,留着总还有些用处。”
王洪发出及其沙哑的嗓音:“什么用处?”
萧子卿想听后面的话,只可惜身边人太吵且那二人走得远了也就没有听清楚。正暗自恼火之际,孙道明又拉了他一下悄声说道:“看,是郑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