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运官张淮在马上远远问道:“老伯,我等初入此地,却不想正赶上山石塌陷阻了官道,竟在此处迷了方向,敢问老伯,徐州要往哪里走?”
那老人家在田中远远答道:“往南再走三里就有一棵老椿树,叫椿题树。树后有一岔路,叫阳莺巷,东边那侧路叫奔林路,沿着那条路走便可达到徐州。只是官爷难得走我们这私路,这私路不仅狭窄而且靠水,不比你们官路好走,可要当心啊。”
张淮道谢后催促下属带着军饷行动,按着老人家指的路走到奔林路时,只见一条窄而长的过道,一侧环山,另一侧就是一处翠绿的水泊,水中参差的芦苇紧贴着道路蔓延,微风袭来随风摇曳,水面有蜉蝣窜动引得阵阵波纹,正是如画般的景致。
张淮见有一尊石碑,上刻有“仇人氿”三字,心想这便是老人家嘱咐我要当心的那条靠水的奔林路,就是不知好好的水泊为何要叫这等怪名字。回头告诫部下:“慢些走,稳点走,要是你们有人敢将载货的车弄到水里去,耽搁了押送军饷的时辰,哼,一律军法处置!”随行众人皆不敢抱怨,只得听命顾着牛车缓缓前行。
张淮带着队伍走在前面,本来身下的马儿不安地不愿往前走,在张淮的催促下才慢慢吞吞地往前走去。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前方不远处有个带着斗笠挑着箩筐的渔家,悠然唱到:
“椿题树上鸟啼春,奔林路前绿林奔。
阳莺巷隔阴阳相,仇人氿上愁杀人。”
张淮还在想自己的良马向来都温顺听话,不知今日为何这般异常。对眼前景象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水中已然跃出百十来个精壮的汉子,挥舞着大刀砍将下来,已经把惊叫嘶鸣的马腿斩断。鲜血喷流出来,马瞬间翻倒在地。张淮狼狈的从马上摔下扯到了腿筋,几个汉子手中锋利的砍刀随后就到,登时就夺去了这位新任押运官的性命。
这是个卓然天成的伏击地点!位于中间的手执兵锐的官兵被运载辎重的牛车阻挡,无法从狭窄的过道快速通过,只能茫然地举起手中的武器用于自卫,后面的官兵见势不妙则早早地丢弃辎重逃走了。这般涣散的兵力,又怎会是前方已经杀红了眼的百十来个挥舞砍刀地壮士的对手。
将留下的官兵屠戮殆尽后,壮士们打开了车上的货物进行查看,发现里面是成堆的银饼。
其中一个人问道:“怎么不是铜板?”
另一个笑话他道:“你这田舍汉就只知道铜板,这一个银饼就不知顶多少贯铜板。近几个年头,朝廷都是用这银饼来发军饷,怎么就你还惦记着铜板?”
还有一个说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咱们大哥的妙计,早就听说这新任押送官是个凭借舅父上位的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还自以为是,今天果真被咱们算计地明明白白。”
那个为首的说道:“这本就是给咱们银刀军发的军饷,只是之前的军饷每月都不知被那个节度使温璋克扣了多少,好在这次咱们早早的将那厮赶走,咱们就自己分了,再不让那些豺狗享食我等血汗。”
众人拍手道好,大摇大摆地将军饷运回了徐州城。
二月初二的日子,银刀军叛乱的消息让朝廷炸开了锅,在甘露殿李漼的榻前吵的不可开交。
宰相夏侯孜焦急地说道:“早就知道那群狗东西留不了,这都是当年王智兴在徐州做武宁节度使时留下的祸害,如今可好,全乱了套了,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节度使被驱赶出逃了。”
宰相蒋绅年纪大了还带着病,讲话慢慢吞吞的:“当年那王智兴就是用兵变之法顶替了前任节度使,所以在任节度使之时难免会猜忌下属,害怕手下兵变。于是就招募了两千壮士作为自己的私兵,从而组建成为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支牙军,每月更换一支牙军,让他们整日整夜拔刀露刃地为自己执勤护卫,以防那些领兵的下属哗变造反。而这七支牙军则权势过重愈发不可收拾,其中就当属银刀军最为悍勇也最为骄横不法。
再到后来王智兴历经调任不再在徐州担任节度使,却留下了这七支牙军的编制,人们便以银刀军为七军总首,称这七支牙军为银刀七军。本来这七支军队是要成为继任节度使的亲兵,可谁想那群人妄自尊大起来,继任节度使又都是些儒臣文吏,哪里管得住这些粗人。也就只能任其胡作非为,这就更助长了银刀七军的嚣张气势。到后来就再不将节度使放在眼里,甚至鼓动全军哗变,接二连三地将继任节度使驱赶出境。现如今银刀七军早已不受朝廷控制,前几日还杀了押送军饷的张淮押运官,私吞了军饷。再这样放任下去只怕会让整个徐州局势更加动荡,让整个朝廷威严扫地。臣认为,还是趁早派兵将其处理为上。”
李漼坐在榻上点头称是,问道:“不知杜爱卿有何见解?”
宰相杜审权说道:“臣以为,银刀七军势头正盛,不仅兵强马壮而且装备精良,若盲目派兵攻打,难免会折损兵力耗费钱财。况且若是一旦银刀七军坚守徐州闭锁城池,我军旧攻不下,则势必会引起天下各路节度使的注意,其中心怀异心的藩镇也必会因此对朝廷防范有加。
以臣愚见,之所以银刀七军会至今日这般地步,皆是由于新任节度使难以使这银刀七军信服,不如派个稳妥的将军赴任武宁节度使,这银刀七军之乱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李漼问道:“那依杜爱卿的意思,派谁去最妥当?”
杜审权答:“依臣愚见,应是平定裘甫之乱有功的原浙东观察使王式最为妥当。”
夏侯孜打断他道:“皇上,臣认为不妥,如今就连京中的百姓都在盛赞王式的功德。留在京中的王式家人们也依仗着王式而愈发嚣张跋扈,若是像这样继续放任王式不管,恐怕难保哪一天他会权势熏天功高盖主,到时候就算王式本人没有这个意思,贪图权势的王式手下恐怕也会鼓吹他割据一方来与朝廷分庭抗礼。臣反而觉得,应趁王式羽翼未满及时剿除掉这一朝廷潜在的威胁。”
见李漼沉默不语,杜审权跪下谏言道:“陛下,琅琊王氏这一脉在大唐可谓是世代忠良,若杀了王式岂不是让支持朝廷的群臣们心灰意冷。现如今天下藩镇割据,各地势力蠢蠢欲动,朝廷势力本就薄弱,正是用人之际,可不敢妄自作孽,否则一旦人心尽失就再回天乏术了。”
李漼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宗实,眼神尽量不与王宗实身后那个虎背熊腰的侍从接触:“王中尉你怎么看?”
王宗实虽没想到会问到自己但还是泰然答道:“臣觉得两位同平章事说的都有道理,既如此倒不如取个折中的办法。”
李漼尽量保持着笑意问道:“哦?那是个怎样折中的办法?”
“臣认为,若是陛下担忧王式势力坐大的话,倒不妨这次就先派王式前去镇乱,待其功成后,就以明升暗降之法夺去其在外的治兵权,如此既可以以最少的损失解决此次银刀七军之乱,还能借机免除潜在的祸患,从而了却陛下的一桩心结。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李漼笑道:“果然是王中尉,那就按王中尉的意思去做就好,杜爱卿你拟一道圣旨派王式去赴任就是。”随后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那议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没事就不要来扰朕的清闲,朕今日有些累了,你们退下吧。”
几位朝中要臣领旨后就从甘露殿中退了出来,王宗实带着他的侍从与距离大殿二十步外等着他的一队禁军汇合,原本这一队人走在前面,王宗实叫一队禁军躲在暗处,自己与侍从躲在柱子后等了走在后面的夏侯孜一会儿。直到夏侯孜走近了,王宗实才突然从柱子后面转过身来和夏侯孜打个照面:“诶,夏侯兄,别来无恙啊。”
夏侯孜吃了一惊,随机满脸堆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王中尉啊,怎么您这大忙人竟这时候关心起兄弟我来了。”
王宗实笑道:“想起来了便来打声招呼,我听说夏侯兄最近正忙着跟一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娼妓逍遥快活,钻研什么彭祖相传的房中御女之法。哼,你自去搞你的长寿之法我自是不会拦着你,我不过就顺道来提醒下夏侯兄,你前两年出任西川节度使之时欠我的一万三千贯还未还呢,可千万莫要忘了啊。”
夏侯孜谄媚地笑着说道:“嘿……王兄啊,要我说啊王兄你早都已是富可敌国,如今在这朝中论财富可谓是无人能及你分毫,您老人家拔根毛吹口气都已是让我这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那还何苦再为了这一根牛毛来跟兄弟讨这些没趣。”见王宗实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就又跟着走了几步凑到他脸前“诶嘿……咱也想不到我这节度使屁股还没做热呢,朝廷就又将我给调回来了,哪里有空去搜刮钱财啊。你看兄弟我近些日子又确实是囊中羞涩,不如王兄你就看在咱俩情分上,给兄弟我免了吧,啊?再说了,你看还有那么多节度使你都没给他们要,干嘛偏偏揪着兄弟我啊?”
王宗实冷笑道:“那群豢养刺客的节度使我倒是不太敢跟他们要,万一哪天惹恼了他们,让他们放出一群刺客前来,那我也不能整日整夜地提防着他们啊,你说是不是?怎么,你也要学他们不成?也养群刺客来给我赖账是吗?”
夏侯孜忙道:“王兄可折煞我了,我哪儿敢啊。”
王宗实不慌不忙地说道:“咱们俩都不过是讨生活的凡人罢了,你就老老实实地钻研你的长寿之道,朝廷这杯羹也少不了谁的,但若你暗地里偷搞什么花样,恐怕到时候我都来不及讲话,我这位家奴就要抢先与你说道说道了。”
夏侯孜看了一眼王宗实身旁的那位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昆仑奴,就不禁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忙道:“是是,王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将那长寿秘诀也告知与你,咱们兄弟俩一起长命百岁,您看如何?”
王宗实拿着手中扇柄拍着夏侯孜皱巴巴的老脸说道:“我可不稀罕你那什么长寿秘方,我不像你,我只求能自己死的体面些就好了。你若有心还不如就趁早将钱还了,也总比你这整日揣着宝贝哭穷好。听为兄一句劝,这天下就像一只会吐金子的羔羊,而你就是那持鞭之人,你击打它越狠,那羊吐出的金子就越多,你有时间在这里哭穷,还不如多鞭笞那羔羊几下,夏侯兄,到那时你怎么会还嚷着缺钱呢。洪儿,咱们走。”
那位名叫洪儿的面露凶相的昆仑奴听到命令后竟显露出温顺的神情乖乖跟着王宗实缓缓离去,只留下被那昆仑奴瞪了一眼就趴在柱子边久久喘不过气来的夏侯孜。随后一阵脚步声响起,夏侯孜抬眼才发觉原来时躲在暗处的一队装备兵刃的禁军跟随着王宗实而去,更觉后怕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