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载着肖寒和西梅两人拐入了一条小巷,顺着巷子继续向北,约五百米后便来到了一棵大树旁,大树底下有个门牌,写着柳条巷55号。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里边有个小院,穿过院子来到厅堂,肖寒扶着女子坐到沙发上:“你先等会,我去拿毛巾帮你擦一下头。”
见肖寒走开,西梅打量了下四周:这房子共两层,装饰古朴而精致,看得出是女主人精心布置过的。实木沙发、红木餐椅,厚实的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房子的格局很好,显得很气派,楼下是客厅和餐厅,楼上应该是卧室吧,没想到这法医还挺有钱。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肖寒快步走来,先用干净毛巾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擦了几把,这才又递给西梅一杯水:“别感冒了,喝杯热水。”
双手捧过水杯,西梅感激地看了肖寒一眼。
“你的手指?”肖寒发现西梅拿杯子的手指有些变形跷起,好像使不上劲的样子。
“哦,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当时没钱治病导致中指肌肉萎缩,后来就成了残疾。”说完这话,西梅将杯子放到了桌边上。
肖寒没继续追问下去,倒是西梅有些坐立不安,她握着自己的衣角,表情有些复杂:“我,我对不起你们,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女,实在不敢和海老板抗衡,还希望你能原谅我。”
对于西梅的道歉,肖寒表现得很淡定:“我知道你的难处,有什么话可以给我说说,说不定我会帮到你。”
西梅有些激动:“不不,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想回老家,求求你让我回老家吧!”
肖寒盯着她的眼睛:“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我的老家在山东,我想回去。”西梅迅速低下头,她的声音很低。
“那你上海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就我一个人。秀秀是我最好的朋友,结果她,她竟然死了。”
提起于秀,西梅有了掩饰不住的悲痛之色,她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中忍不住抽泣起来,哭得非常伤心。
看来今晚是问不出什么了,肖寒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她轻轻拍了拍西梅的后背:“好了,咱们先不聊这些了,先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巡捕房做笔录。”
听到肖寒的安慰,西梅终于抬起头,她泪眼蒙眬地看着肖寒:“在大上海,我们舞女的命就是一根草,可以任人践踏、任人宰割,但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我好想离开这里,我好害怕。”
脑海里浮现出海天的模样,肖寒咬了咬嘴唇,“西梅?你可以告诉我关于大上海的一切,我会帮你,一定会帮你。”
只是,肖寒突然变冷的脸让西梅警觉起来。
她根本不是于秀的什么表姐,而是巡捕房里的法医,巡捕房归公董局管,可公董局里边的高管却是海天的朋友。
当想到这儿的时候西梅闭紧了嘴巴,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肖寒叹气,她知道西梅的内心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今夜她不会再吐露半个字。她不再追问,而是先安排西梅睡下。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肖寒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今天在大上海的那一幕幕如放电影般挥之不去……终于又见面了,并且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真是捉弄人。
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却在今晚非常突兀地走了进来……
尽管肖寒很想忘记某些东西,但内心深处的回忆却如藤蔓般肆意疯长,它们缠住了肖寒的心,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让肖寒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痛,永不消失的痛。
黑雾,周围是大片大片的黑雾,这些浓浓的黑雾将肖寒的身体紧紧包裹起来,天色比刚才更加昏暗无比,视线也受到了严重限制,肖寒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看不清,这是哪儿?她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冷意……慢慢的,一团团的黑雾散去了,前方出现了一线光明,这抹光明引领着肖寒前进,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刺眼的光线下面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的脸庞被浓密的头发遮住了,四肢以极其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她的身体在蠕动,想奋力挣脱这惹人的束缚,但终究没有成功。
肖寒试探着走过去并轻轻撩开了那团黑发,被绑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没有脸皮的肉球在蠕动着,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肖寒在看,嘴唇翕动着:“救我,救我,救我……”
“啊!”肖寒大叫一声差点昏厥过去。
“嗖”地一下,光线突然消失,肖寒的身体又坠进了浓浓的黑雾中,她漫无目的地在黑雾中奔跑着,脚被荆棘割伤了却毫无感觉,她不停地向前跑,跑,继续跑!
突然,脚下的牵绊让她失去了重心,身体迅速朝前方坠去,此时的肖寒终于看清楚,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啊——
伴随着一声惊叫,肖寒惊醒过来,用手抹了下额头的汗水,原来又是个噩梦。
她心神一凛,随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了对面房间,推开房门后见西梅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异样,肖寒这才放下心来并悄悄退出了房间。
清晨,阳光升起,大地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肖寒和西梅收拾妥当后,两人直奔小东门巡捕房。
刚刚进入巡捕房大门便听到了嘈杂的吵闹声,这才发现小光头等人正站在院子中间吵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人好像是罗四儿,他的表情淡淡的;还有位拿小茶壶的先生,也是一言未发,倒是有个精壮小安保,他叉腰站在原地,此时正和小光头吵得脸红脖子粗。
“这么大清早把我们喊到巡捕房,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小安保的情绪很激动。
海叔赔着笑,有些为难地看着总管李户:“李总管,大上海的舞女余秀突然死亡,所以劳烦二位过来配合调查,您看看这?”
“什么配合调查?我看你们是存心刁难!”小安保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小光头拿胳膊一挡:“都给我老实点,这里可是巡捕房!海叔,对这种人不用客气,直接带到审讯室看他们招不招?”
安保双手一拱,语气上扬:“实话告诉你们,我们老板在上海滩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你也不打听好了再说话,小心整死你!”
哟呵,小光头这火爆脾气上来了,他摸了摸油光锃亮的光头,随后把袖子一撸:“看把你给嘚瑟的,竟然都威胁到巡捕房了?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吵吵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冉飞来了,他先是瞪了小光头一眼,随后又斜眼看了安保两眼,这才笑着走到罗四儿和李户身边:“两位爷,大清早喊你们过来还真是对不住。不过呢,我们也只是想了解下情况而已,你们千万不要多心,情况说明白了大家随时都可以离开。”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坚持也没什么意思了,李户和罗四儿这才迈着四方步进了屋子。
冉飞带着罗四儿和李户没有进审讯室而是去了办公室,肖寒稍一思量后拉着西梅也跟了进去。
进屋后,冉飞请罗四儿和李户分别落座,开始围绕着于秀的案子展开了询问,因为不是审讯所以语气很轻松:“李总管,听说您在百发货行买了一些手帕,我想了解下这些手帕都分发给了什么人?”
李户把玩着手中的小壶,不紧不慢地说:“这手帕我总共买了十块,购买后就交给大上海的经理田驰了,但具体分给了谁我还真不太清楚。”
冉飞一直盯着李户的口袋在看,所以当他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口袋中露出半截的手帕给拽了出来:“李总管,是这样的手帕吗?”
没想到冉飞的手法这么快,李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那天我总共采购了十块手帕,但来的人没那么多啊,于是我自己留下了几块,怎么着,这都犯法?”
冉飞微微一笑:“这倒是不犯法,我感兴趣的是您私自留下了几块手帕?这些手帕现在哪里?”
李户抚摸着手中的茶壶,眼皮都没抬:“总共三块手帕,我自己留一块,送给西梅一块,哦,对了,还有罗四兄也有一块。”事情还真是巧合,现场的三人中分别握有一块手帕,便是西梅、罗四儿和李户。
“西梅小姐,罗先生,请问你们的手帕还带在身上吗?”冉飞转头看向另外两人。
西梅本来一直躲在肖寒身后,听到声音才走到大家前面,并将怀中的手帕掏了出来。
李户的声音里倒是多了一丝欣喜:“梅,没想到我送你的帕子一直都带在身边,这真是太好了。”
冉飞和肖寒快速地对看一眼,原来这总管对西梅有点儿意思。
“罗先生,您的手帕呢?”冉飞追问。
“我的手帕丢了。”罗四儿直截了当地回应冉飞。
手帕丢了?
这个情况让冉飞立即警觉起来,“丢到哪儿了?”
“我不知道。”
顿了顿,罗四儿从鼻翼里哼了一声:“冉大探长,难道你就是这么破案的?仅仅凭借一块手帕就来认定真凶?如果我真是凶手,那我肯定会想尽办法再弄一块手帕放在身上,这样不就和于秀的死完全脱离关系了吗?”
罗四的神情很是冷峻,声音也很冷,自始至终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但这几句话却说得合情合理,旁边的李户差点就拍手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