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无声地笼罩了这座坐落在山中的宅子。
如柏本来自己住一个屋子,然而她抱着被子辗转反侧,越想越不对劲。
吊桥那一端的锁链显然是被人为卸下去的——那个人要干什么?
这个宅子的主人,那个所谓“大富大贵”的公子又是什么人?
还有小武的那根属于苏浣溪的簪子……又是怎么回事?
如柏作为京城第一女神探,胆子并不小,然而黑夜和孤独无端加深了人的恐惧,她躺在床上越想越混乱,整个人几乎毛骨悚然起来。
眼看是睡不着了,如柏一掀被子坐起来,顶着一头被她在床上滚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纠结了好一阵,终于屈服于自己的内心,选择性地忽视了礼教,抱着被子出了门。
她小心翼翼地在楚明轩的房门上叩了叩。
里面传来了熟悉又清冷的声音:“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一响起来,如柏瞬间心里就踏实了,她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扑了进去。
楚明轩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太子殿下无声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床:
“你睡上面吧。”
然后他就把自己的被子抱了下来,去柜子里找备用的褥子。
如柏目瞪口呆。
当然她也并没有和楚明轩共睡一床的打算,本来只想找两个椅子随便拼一下躺一宿就好……
她万万没想到,尊贵的太子殿下居然要打地铺!
要打也该是她打好吧!
“不不不不不不……”如柏战战兢兢地冲了过去,“怎怎怎么……能让你睡地上……”
楚明轩非常疑惑地一挑眉:“开什么玩笑?难道我还能让你睡地上?”
如柏默默无语地站立了两秒,静静地感受着感动像一股温暖的泉水般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流淌……然后就被找到了备用褥子的楚明轩一脚踢到了床上:
“傻站着干嘛呢?别挡着我铺床。”
如柏:“……”
瞬间就不感动了!
夜凉如水,有温柔的月光如鎏银般倾泻在地上。
如柏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楚明轩的呼吸声,心里倒是并不恐惧了……然而仍然并不能入睡。
楚明轩的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清冽的龙涎香,此刻在室内幽幽地蔓延了开来,如柏只觉得血液的流速都变快了。
良久,她绝望地用被子蒙住头,小声问:“你睡得着吗?”
黑暗里传来了楚明轩非常清醒的声音:“不。”
如柏绝望地翻身坐起来,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道:“那我们查案子吧。”
两个人就这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摸出了房门。
楚明轩点了一盏蜡烛灯,幽幽的火光照亮了无边的黑暗,他把手伸给如柏:“你跟着我走。”
楚明轩的手温暖而干燥,手指修长,每一个关节都清晰而舒展。
如柏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前行着,感觉自己的手在迅速地变得滑腻——全是自己掌心渗出的汗水。
然而在如柏还没来得及尴尬之前,她神智里仍然为查案而保持清明的那一根弦猛地被牵动了,她放开楚明轩的手,蹲下来,指着一个放在院落一角的盒子,低呼道:“这是什么?”
楚明轩把蜡烛的光凑了过来,如柏打开盒子,瞟了一眼便兴奋了起来:“是地契!主人居然把地契留在了这里!这上面应该能找到主人的信息。”
她飞快地把地契翻了出来,上面还有购买者的签名。
然而那明显是个非常不走心的假名,购买者的字不太好看,像个刚学会用毛笔没几天的小孩子,歪歪扭扭地随手签了个“张三”。
楚明轩没有出声。
如柏察觉到了异常,转头问他:“怎么了?”
楚明轩沉默片刻道:“名字是假的,然而这个字我认识,全京城的公子里,只有一个人写的字是这种笔体。”
如柏一惊:“谁?”
这一次是更久的沉默。
良久,楚明轩才低声道:“我六弟。”
六皇子?
如柏简直觉得无法置信。
老于头随口说的那句和楚明轩“轮廓有点儿像”竟然意外地说准了……人家根本就是亲兄弟俩。
她和六皇子没什么交往,最深的交集不过是当初在宫里为那块要谋害他的绿豆糕揪出了凶手宋姑姑。
如柏问:“六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六弟么?”楚明轩道,“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就是不太喜欢用功。”
如柏沉默下来,宫里的事,她也或多或少地听说过。
当今皇上儿子不少,有出息的却不多。
皇长子是个地位颇低的嫔所生,性子温顺懦弱,资质也十分平庸,跟着大儒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皇上问他治国之道时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
二皇子和四皇子倒是颇聪明,只是全都是小时候被母妃娇惯坏了的主儿,恨不得比公主还娇气。
五皇子的母妃早年间家族犯了大罪,自己也被牵连,自尽在冷宫里,故而五皇子本人也不太受宠,在后宫里没什么存在感;再剩下的就都是一帮还在长牙的小孩子了,最小的十一皇子楚明和甚至还在吃奶。
“我父皇其实是个很好的父亲,就算是老五这样不太受他喜欢的皇子,也从来没被亏待过,衣食住行、请的师父什么的,都是最好的,只不过……”
只不过为人父母,也总有一些偏心。
人人都知道,皇上最喜欢的,是三皇子楚明轩和六皇子楚明辙。
“我六弟其实真的哪哪儿都好,尤其是小时候,看上去比我机灵得多。当初立东宫的时候,也有不少朝臣主张立他。”楚明轩叹了口气,“就是太爱玩了。”
六皇子出身高贵,人也聪明,办起事来虽然没有楚明轩稳妥,但只要他肯干,今后成就一代贤王,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他不肯干。
“我六弟的理想和社稷啊、功名啊完全没关系,他就想当个游遍山水的旅行家。”
楚明轩看着那地契上幼儿一般稚拙的签名,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宅子是他买的倒也说得通,他不太喜欢住在京城,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住就是好久,在山里买个宅子是他的作风……就是近些年父皇老了,不太允许他这么瞎玩了,还是希望他能上进些,有些作为。”
两个人对着装地契的盒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楚明轩无奈道:“等回去了我问问他吧,不过我怀疑他这样的宅子有十几处,平时粗枝大叶地也不留看门的人,这里发生过什么,他心里也未必有数。”
如柏点了点头,就要和楚明轩一起回去。
然而她站起来的那一瞬,突然脚下一滑。
楚明轩一把扶住她:“小心点儿。”
如柏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她拿过楚明轩手里的蜡烛,低下头细细地看向自己刚才站过的泥土。
那泥土极为湿润,所以才滑得让她差点儿摔倒。
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如柏和楚明轩刚刚的注意力又全在地契上,竟然忽略了……
忽略了一直飘进鼻子里的血腥味。
如柏用手指沾了一点泥土,凑到鼻端闻了闻,她的声音在发抖,然而语气却十分肯定:“是血。”
她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顺着泥土湿润的痕迹,摸索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
那房间的门栏下,血仍然如小溪般静静地流淌着。
如柏抬起头来看着楚明轩,此时此刻,她的眼神里满是恐惧:“这是谁的房间?”
楚明轩低声道:“小武。”
小武是在睡梦里被杀死的。
一把菜刀直接劈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整个人的血几乎全都流了出来,一直流出了房间,晕染到了院子的土地上。
其余的人已经都被陆陆续续叫了过来。
阿若只看了一眼这充满血的、仿佛炼狱一般的房间,和躺在床上自己的亲弟弟,就一声不吭地晕倒在了地上,大牛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同样吓破了胆,一眼都不敢看。
李婶儿和老于头相较之下算稍微好一点的,然而也几乎魂飞天外——
李婶儿一嗓子嚎了出来,本来看着很有福相的脸白得像刷了一层黯淡的漆,一点儿血色都不剩下;老于头则是吓得后退了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抖成了筛糠。
倒是那个文弱书生般的严子周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看了一眼小武的尸体,默默地走到了一边,靠着房门站定——这个书呆子好像对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很迟钝。
良久,严子周才直愣愣地开口:“他死了吗——被谁杀的?”
没有人回答他。
楚明轩从外面走了回来,这里没有手下可供协助,太子殿下必须自己亲手搜证。
“厨房的架子是空的,这把菜刀应该来源于那里。”
楚明轩看了一眼如柏,发现曾经威风凛凛的京城第一女神探现在仍然吓得像只哆哆嗦嗦的鹌鹑,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如柏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给她顺了顺毛,一边把神探的职责先接了过来,环顾着众人道:
“吊桥是外面的人弄断的,是谁、什么目的,现在都还不清楚,但是杀人的事情却没有第二种可能——这个宅子里一共就只有这么多人,凶手必然出在我们中间。”
此刻阿若终于醒了过来,“哇”地大哭了起来,哭声在黑夜里显得分外凄凉,也分外瘆人。
几个人彼此互相打量着,良久,不善言辞的大牛才一边拍着阿若,一边道:“不会吧?”
李婶儿惨白着脸道:“我从来没喜欢过小武那孩子……但是绝不可能杀人啊!”
老于头仿佛在瞬间变得更加苍老了,这个历经风霜的老山民手足无措道:“大家都一起在这山里住了这么多年,怎……怎么会呢……”
阿若根本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哭到发抖。
严子周站在一旁,仍然用他那平静得仿佛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我前天才到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没理由杀他。”
楚明轩和如柏没有接话,因为严子周的话对他们来说同样适用——他们昨天才到这里,之前根本不认识小武,完全没有杀他的动机。
可是认识小武的人又有什么杀他的动机呢?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即便不太老实,喜欢偷东西,但总归不可能被人厌恨到极点——谁会这么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过不去?闹到非要杀他不可的地步?
突然,如柏的心里猛地一动,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猛地升了起来。
那根簪子。
苏浣溪的那根簪子。
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小武到底知道些什么?
如柏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去,在小武的身上翻了翻。
那根簪子还在他身上。
如柏把这根金光灿烂的簪子拿在手里,对众人道:“请问诸位——尤其是小武的两位亲人,知道这根簪子的来历么?”
她顿了顿,道:“不瞒诸位说,这根簪子的上一任主人,就在前不久……死了。”
此言一出,本来就十分惊恐的众人更加恐惧了。
“什……什么?”李婶儿失声惊叫道,“难不成这根簪……被人下过诅咒?拥有它的人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