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主也算是个人才了。
即便楚明轩上次已经明确拒绝了她一起去观韩王世子成婚大礼的邀请,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却仿佛是牛皮糖转世,丝毫不以为忤,仍然不定期地向太子传达那么一波香风。
“表哥尝尝这个雨前龙井,是我在南方做官的表叔托人捎过来的,上次进宫的时候我带了些去,连皇上喝了都说好呢。”
楚明轩没喝她递过来的茶,却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信息:“皇……母后带你去看我父皇做什么?”
“表哥说的是哪里的话,不做什么就不能请个安了么?”丹阳笑靥如花,“何况皇上也很喜欢我呢,上次还说,‘丹阳若是嫁给了外人,怕是就不能再时时来宫里探望了,这可怎么好?’”
楚明轩眉心一震,置若罔闻。
丹阳久久地把茶杯递到他唇边,见楚明轩一直视若不见,丹阳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把茶杯又拿了回来,放到一边的桌上。
“表哥……”她低声道,“我知道你和沈府的小姐过往甚密,但是……那有什么用呢?迄今为止,宗室里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谁会认可她呢?”
楚明轩侧过脸来,看着丹阳,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没有说话。
就在丹阳在他沉而冷的目光下心跳得快要从嗓子里冒出来时,楚明轩突然微微一笑。
他一笑就像阳光骤然刺破了层层冰面,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多谢提醒。”他轻轻地说。
楚明轩很快就身体力行地向丹阳郡主解释了什么叫做“向宗室发出无声的通知”。
“坐这儿。”楚翎风与南宫晴成婚的大礼上,他非常自然地拦住了正一头懵地乱撞的沈小姐。
“……为啥?”如柏看着楚明轩身边的位子,一头雾水。
“就是这样安排的。”楚明轩用一种清冷而平静的声音,有理有据地说道,“按照礼俗,男方的堂兄要和女方最好的朋友位置挨着,这样对新人日后早生贵子很有助益。”
如柏愣了愣,感觉定下这个规矩的老祖宗一定是脑子坏掉了……然而她精力都费在了破案上,别的知识都不太关心,对于婚宴上礼俗约定怎么坐并不是很熟悉。
“楚明轩肯定比我懂……听他的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二小姐十分听话地在楚明轩身边坐下了。
于是在这场盛大的婚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沈如柏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到了楚氏宗室的队伍里,坐上了诸位王妃的首席……
连被幸福冲得头脑发昏的新娘子都注意到了这边。
“天啊!”南宫晴在心里默默嘀咕,“这怕是史上最霸气的准太子妃了吧?”
如柏本人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动地完成了“太子妃身份宣言”,她全程除了一边观礼一边为南宫晴的幸福激动得热泪盈眶外,就是和楚明轩吵闹。
“那个羊腿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那个杏仁羹你喝不喝?不喝给我。”
“那个清炖燕窝……你吃?吃也不行,给我。”
于是众人又全都目睹了一贯冰雪难消的太子殿下和准太子妃相谈甚欢,还一直其乐融融地给她夹菜。
本来应该冗长琐碎的皇家婚宴过程就这样在这些闹剧里显得并不枯燥,有些人只是看了心里发笑,有些人却是看后心里恐惧暗惊……
楚明轩就这样以绝对的姿态,宣告了沈家二小姐的地位。
从此凡是想要害她的人,都必须要先过东宫这一关。
相比太子这边的无声风波,韩王世子殿下与南宫晴的结合倒是显得中规中矩。
韩王世子风姿绝代,他成婚的消息刚一传遍京城,便有无数春闺少女黯然失色地掉下了伤心泪,更有甚者格外痴心痴情,闹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然而一切都不能阻止二人的成亲。
入夜时分,宾客散去,终于进入了洞房花烛时分。
南宫晴坐在一片黑暗里,头上盖着所有新嫁娘都会蒙着的红盖头,整个人在等待的过程里一直在发抖——说不清是因为幸福还是紧张。
一直到现在,这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如此不真实,以至于楚翎风掀开她盖头的那一瞬间,一颗巨大的眼泪直接顺着她的眼角滑了出来。
“嗯,哭什么?”楚翎风笑着弯下腰来,他生而温润,即使是喜衣这样鲜艳的大红色也能被他无端穿出一种君子如玉的美感,“不要害怕,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南宫晴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来,她怕哭花了妆,竭力忍着,小声问:“我只是觉得不真实——翎风,为什么是我?”
是啊,为什么是她南宫晴呢?
有那么多世家想把女儿嫁给韩王世子,而南宫府相比之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之家。
有那么多绝世美貌的女子爱慕着墨宝值千金的翎风公子,而她南宫晴只是中等姿容。
那一晚他的救命之恩已经是上苍慷慨的恩予——然而南宫晴从未想过,这个自己还未见过时便爱慕不已的人……居然会娶自己。
“我不够美丽,家里也无法帮你什么……”南宫晴小声啜泣道。
“不哭……”楚翎风定了一下,缓缓低下头去,把南宫晴的眼泪吻掉。
“我娶你,是因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女人。”
“我很早前就想过,我的妻子,她不必多么貌美,也不必有多么显赫的出身。”
“我只是想要一个足够聪明的女孩子,这样她就能够了解我的所有心意,站到和我相同的高度。”
“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很多,也有很多说过喜欢我,但是她们其实都并不懂我,大部分的女人,其实都并无智慧。”楚翎风低声道,他的嘴唇温柔地覆盖到南宫晴的皮肤上,每一个印记都滚烫到南宫晴浑身发抖,“但是你不同,灯会那天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听到你的推理,就知道你足够聪明……阿晴,你一定是能够懂我的人。”
南宫晴的眼泪突然在那一瞬间全部干涸了。
她僵直着身体,整个人从头到尾凉了个遍。
——那一刻她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如坠冰窟”。
其实南宫晴算不得多么机灵的人。
然而可能是因为两个涉及到的人,一个是她把一颗心全奉献出去的意中人,另一个是从小了解到大的朋友……那一刻南宫晴的灵台极其澄明,突然就猜到了可怕的真相。
然而她仍是不愿意相信。
不会的,总不可能那么巧……
她颤抖着,不死心地低声问:“是不是我当时,穿着月白罗裙,系着……”
“系着茱萸粉的披纱。”楚翎风低声笑了一下,温热的唇依然停留在她的脸上,无限温柔地说,“阿晴……你是在考我么?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南宫晴沉默良久。
就在楚翎风几乎要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时,南宫晴突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是。”南宫晴低声道,她本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声音沉下来之后温和低婉到极致,“翎风,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沈——如——柏——
她在心里低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如柏,不管怎么说,仍然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这样一段姻缘,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今生都没有这样幸运的机会。
今生今世,哪怕是永远活在你的影子里,哪怕是永远需要努力扮成你的样子,我也是知足的。
只要眼前这个人在我身边,一切我就都可以接受。
如柏虽然也预感灯会那天发生过的乌龙迟早要被南宫晴察觉到,但是她细细想过一遍之后,觉得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一日夫妻百日恩,楚翎风对自己那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之后有阿晴一日一日的陪伴,他就算知道了真相想必也不会再想起自己。
至于阿晴,她对楚翎风的倾慕,如柏全程目睹,更是没什么好说的。
总之纵然有点儿误会,但并不会因此有什么差错。
何况如柏现在心里牵挂着更重要的事。
她现在正坐在杏花阁里,然而并不是坐在柳七复那。
“沈姑娘啊……”王鸨母给她倒了茶,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上次的案子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和我们杏花阁真的再没干系了呀……”
“我知道。”如柏抿了一口茶水,“我来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首先,苏浣溪生前——不需要是最近,一个月内,哦不!近半年之内,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
王鸨母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在浣溪出事的时候就已经问过我了……着实是没有啊。”
如柏皱眉:“连出门都算上,她的每一次出门都是去了哪里,有没有哪次去的地方和平时不太一样?”
苏浣溪被灭口得实在是太蹊跷了。
就算她是岳贵人的小师妹,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那凶手早干什么去了,怎么等了这么多年才动手?
一定是近期发生过什么,让幕后的人对她起了杀心。
王鸨母托着涂满了白粉的下巴想了许久,才道:“浣溪出去过很多次啊……”
“要单独的。”如柏道,“没有任何人和她一起。”
苏浣溪的秘密显然并没有告诉陆学年,否则也就不会莫名其妙中了借刀杀人之计,死于恋人之手。
如果连亲密如陆学年都没有告诉的话,显然更不可能再告诉别人。
“那就只有上个月上旬的时候,她去探望过一个早年结识的姐妹……”
如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