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认识虞白,玉无邪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快乐。他或许想过孤独一人时的苦楚,却没有这份不曾有过的概念。放下胡思乱想的少年感觉心安,在他心中,也许红尘只是红尘,相识并非一场梦。清雅少年笑着坐在阁楼临窗处,伸出双手,刚好掌心能接下这飘摇流下的雨帘,看着黑色里通明灯火,心神逐渐思忆起与虞白初识那刻。算不得什么很好的记忆,毕竟第一次被比自己小个两三岁的书呆子给揍了,要知道他从来不忿读书,却也并非能读下书。
将嘈杂的思绪甩出脑海,忽地又被司马府上那大和尚吸引住心神,玉无邪好奇,奇怪那大和尚从哪里来,又身具何种仙家妙法神通。将目光远眺,绵延的火光之外的灯火,便是司马府邸。他在想那边发生了什么,却又克制自己过去凑热闹的念头。
此时,一道略微肥胖的身影来至玉无邪身后,也学他那般随地而坐,看着茫茫寒风冷雨,手边则拿着两壶果酒,晃了晃,对着一旁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玉无邪道:
“小弟,喝酒吗?你嫂嫂酿的果酒,不醉人。”
玉无邪不住打着哈欠,看着远方天空,摇了摇脑袋道:
“不用了,四哥,我又不喜欢喝酒。”
却听耳边一声轻笑,而后便见玉无邪四哥玉守一拨开泥封,在声声晃荡里,一阵清澈果香飘来,确实如他所说酒不醉人,只因人已醉于清香里。
“不喜欢,这一壶便先存着吧,没准几年长大后便喜欢了呢。”
“要知道酒这东西,就像还未出阁的姑娘家,现在可能还青涩的很,不太招人喜欢,几年后开面升眉,便能醉人。”
“等你有喜欢上的姑娘,有了属于自己的故事,便知晓这酒中滋味了。”
玉无邪神色颇为疑惑地扭过头看向自己四哥玉守一,恍然间觉得自己四哥与平时不同,笑容里缠绕不散苦涩,也不知是否为这酒而苦,还是为曾经虚无飘渺的倾心而痛。只见玉无邪连忙坐直了身子,凑到玉守一跟前,左手搭在他胳膊上,一脸严肃的说道:
“这几日清晨,我经过四哥你门前,听到过,咳咳咳。。。”
玉无邪破天荒有些脸红,犹豫片刻,还是肃穆着神情继续说道:
“就像春天发情的猫在叫。”
“四哥,你既然喝着嫂嫂的定情酒,又不要脸皮爬上了嫂嫂的床,就给我收收心,别在喝酒的时候想着别的女人啊!”
玉守一微胖的丑丑脸上陡然羞得通红,一巴掌拍在玉无邪脑门上,哆嗦着嘴唇,羞恼怒喝道:
“胡说什么哩!你四哥我早就收心了好不好!你嫂嫂虽然不温柔也不体贴,但我就好这一口!你这番话要是被她听见,指不定今晚就把我踹到书房!”
“劝我收心?你这是在坑我!”
“好个臭小子,我好心拿你嫂嫂的珍藏给你喝,你不仅不领情,说我坏话,还敢偷偷听我墙角!看我今天不打折你脑袋,撕烂你嘴巴!看你还怎么乱嚼舌根!”
“你给我听好,我与你嫂嫂相知相守,白首不绝衰,纵使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倾心一人即便是这三生世,仍不敢与她绝!你知还是不知!”
说罢,玉守一火烧屁股一般连忙站起身,一把攥紧茫然的玉无邪胳膊,右手扬起便要打下,却忽地被身后伸来的纤细手臂拦下。
“守一!”
“你在做甚么?!”
“难不成你是在打你小弟?!”
眼前突然出现的消瘦普通女子,正是玉无邪嫂嫂,苍云赵氏分家家主赵云阙之幺女,赵如雪,虽然面貌普普通通,但实际却练得一身不错功夫,时常身穿窄袖襦裙,性格更是直接,玉守一被她治得服服帖帖,愣是让人知道巾帼不让须眉是何概念。私下里,玉守一曾偷偷在书房抹泪,好巧不巧,又被玉无邪撞见。不过,玉无邪倒是挺佩服自己嫂嫂赵如雪,一者是她帮着玉守一打理玉家财务,刚正不可,赏罚分明,另一原因则是她是唯一不以面貌定下一人标准,识得玉守一丑丑面貌下的温柔与体贴。自她与玉守一在苍云书院相识以来,相互扶持,确实不曾分离。用赵如雪的话来说:越看越耐看便是了。
但玉无邪同样也知晓,这被长辈定下的婚约之令,媒妁之言,在开始之前,自己哥哥玉守一与嫂嫂赵如雪之间,并无真正爱情,是何时候相思而行,执手共渡,玉无邪不知道,却在他二人成婚拜堂那刻,献上自己最为真诚也最为美好的祝福。
“没,没!我怎会打我小弟呢。我只是和无邪开个玩笑。”
玉守一左臂环住玉无邪脖颈,往怀中更紧了紧,右手则挠着自己后脑勺,又扭头对着玉无邪作恶狠狠模样道,
“对吧,小弟!我们只是在增进兄弟感情是吧。”
感受脖颈之上愈发用力的状况,玉无邪连忙点头道:
“没错,没错,我和四哥只是在玩耍,没事的,嫂嫂。”
方才说罢,已然洞悉一切的赵如雪冷哼一声,揪住不断讨饶的玉守一耳朵就往楼下拖去。待到即将消失不见那刻,玉守一忽然扭回头对着玉无邪眨眨眼睛,并对他竖个大拇指,暗道配合得不错,毕竟打小弟这事可大可小可化无,但喝着老婆酒心里却想着当年青涩不敢说出口的暗恋,这事可就大了去了,轻则影响幸福,重则影响下半辈子性福。
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脖子,玉无邪摇头浅笑,倒也熟悉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坐回自己原先位置,看着窗外越发大些的冷雨,寒风吹乱眉间发梢,衣襟袖摆猎猎作响。玉无邪拨开酒壶泥封,轻轻抿上一口,待到酒水咽下,玉无邪神色一怔,轻笑,在越发跳动的明灭火光下,再饮下一口。既有出尘之感,又有洒脱风姿,若不是年纪还小,还真飘飘若临尘谪仙。
然而,正在这刻,风雨之中隐隐传来一声声叮铃铃的驼铃声。玉无邪停下饮酒,侧耳倾听,却再也听不到半分,摇了摇头,不再注意,只当是恍惚之间的错觉。
可是,风雨飘摇的古道青石大街上,缓缓现出一道着着蓑笠,骑着瘦马向西北而行的消瘦男子,他的后背背负一柄斩马制式长刀,镡长尺余些,刀首大环,并系有一串驼铃,在寒风吹来那刻,叮铃铃在摇摆中奏出一曲清澈铃音。刀鞘则呈现宁州西北广漠异域风格,并系有一缕青色丝绸长带,兴许因为被雨水淋湿,青色长带贴着笔直刀鞘滴下许些水滴,完全没有广漠风吹飘来荡去的肆意风姿。
在他转过街角,步入宝瓶东街,逐渐临近司马府邸那刻,消瘦男子蓦然停下,在瘦马嘶鸣,驼铃叮铃声中,冷冷的目光透过黑夜冷雨直射入远处,只见一缕细细赤芒从司马府邸禁地升起,蓦然刺破天穹浓浓乌云,贯穿上下,而不知绵延至何方,仿佛天地之间一时有了联系。
待黑色渐盛,赤色光芒渐弱,一缕缕逐渐气化消失不见,最后只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页赤色天书,不着任何气力,却形成一道万物勿近的绝对领域,不论风声雨声亦或天地散漫的灵元气流,尽数被这赤色一页天书排斥在外,半分也侵入不得,仿佛是那亘古真龙威仪,令万物惊惧,使世间臣服。
消瘦男子从空中收回目光,紧抿嘴唇,面色冰冷无甚表情,似不感兴趣般继续驾瘦马西行,在叮铃声中,不过片刻,便已然掠过司马府邸正门,那寒风正好吹来,借着摇曳的烛火明灭光芒,吹斜一角的斗笠露出一张脸颊布着赤色鳞片的冷漠脸庞。
而这刻之前在司马府邸之内的石山地下禁地里,鼻青脸肿又浑身湿透的年轻发冠道士,左手搀扶着仍旧有些迷迷糊糊无甚气力的大和尚身体,右手则持着六七道已然激发威能的发黄古旧符箓,虽然还未向前甩出,但越发剧烈的灵能波动,直映得年轻道士和大和尚难看的脸色明灭不定。
这是一间三丈见方的石室,房间古旧,布满灰尘,似乎洞内已久无人居住。大概是主人家许久未归来打理,又不让旁人知晓这方密室的缘故,此处空气着实沉闷,霉气刺鼻。斑驳墙体之上爬满荧光苔藓,虽然不比烛火亮堂多少,但还是能够照亮整个房间,只是惨绿色的荧光之下,房间更显诡谲阴森,着实使人感觉不快。只是年轻道士陆少游想得不太明白,这深处地下的石室,看不到通风的地方,虽然知晓为何空气之中会隐隐传来一股潮湿的气流,不仅换去这石室内死沉沉的空气,还为这些荧光苔藓提供必要的水分,但他却不知这般卧居地脉之深源泉勃发之势,与那换气呼吸安宁自然之法是为何而存在。
此刻心中虽然好奇,但却绝不是细想的时候,只因在狭窄微长甬道的入口处,已然一道纤巧窈窕魅影正款步飘忽而来。秀发散乱垂在腰间,红裙衣衫褶裥之下,赤着赛雪欺霜白皙小脚,明明轻盈似幽灵而无一丝声响,却每一步皆踏在满脸惊惧的陆少游心间。
细想回头,自鬼狐夫人婴媚宁捉住大和尚了然那刻,便将他藏匿在自己闺房之内,本已准备登上那极乐仙境,却突然为司马家主司马博明所打扰,本是约她共赏花火灯语,为明日祭祖踏青而准备行程,却被婴媚宁挑逗起兴致,匆匆结束行房诸事,司马博明便因精元被掠夺过重而沉沉睡去。
招呼仆从与大丫鬟过来,护送家主司马博明回去自己房间,待重新关好房门,婴媚宁迫不及待掀开帐帘棉被,本害怕把这俊俏大和尚捂死了去,白白损失如此上等货色的炉鼎,却惊怒发现自己口中之食已被他人劫走,虽然不知是何人敢摸狐狸屁股,但几番不顺之下积累的火气已然令婴媚宁逐渐失态,忘却自己所肩负的重任,强行在这世家府邸之内再开妖识。
数百年精修的元神,虽然终究不得正途,更因采补过重而杂质太多,但无数年来苦苦修行,已然令她足够跻身大妖境界。虽说不是一介凡俗世家能比,但这里毕竟还是苍渺宗管辖之地,具百万人口的大城,来往异人练气士何其之多,隐士浪客更是不可胜数,此刻婴媚宁妖识笼罩整个司马府邸,磅礴妖气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即便只是如同蜻蜓点水般一放即收,但仍是惊动了偌大苍云城许多修行者。此刻他们虽然好奇这妖气收放之中的变故,却仍在沉思观望,暗自小心探查这妖气来源何方。只因婴媚宁散发出的妖力太过骇人,他们并没有足够把握斩妖除魔,若是除妖未尽,反害了卿卿性命,岂不是枉费了自己多年苦修?
而中了淫煞烟罗的了然和尚,身上浓浓的狐狸气息终究是清除不掉,在婴媚宁妖识透体而过那刻,便再难以压制体内的淫煞烟气,只能由着它不断向着肉体深处侵蚀,整个右腿已然僵化,使不得气力,由年轻道人陆少游搀扶着,在黑暗中,冒着凄寒冷雨,向司马府邸深处园林石山与洛水支流西子湖急急掠去。
这石林石山崚嶒高俊,非是像鬼怪或是猛兽,但纵横耸立处,气势非凡,又兼其上苔藓成斑,藤萝掩映,若是日光下,倒也生机青翠勃发的很,正是司马博明叔父司马云踪静修所在,同样也是这司马府内最为神秘与危险的地方,等闲人接近不得,便是司马家主司马博明每次入内都需请示,只有得他叔父首肯,司马博明方才能进入其中,而且必须有特定步数路线,否则必然为石山之中隐藏的火系阵法所焚。若是试图取巧从空中飞跃,便会完全激活阵法,地动山摇,石山崩塌而湖水倒灌,将这禁地尽数淹没,玉石俱焚,不将隐秘显露人世分毫。
所幸婴媚宁这大半月来层层破解这石山里隐藏的阵法,故而年轻道人陆少游与大和尚了然赶进来的时候,未曾遭遇任何危险。但大半个月过去婴媚宁仍然逗留在此,不断克制自己欲念不使司马博明变成司马命薄,便说明珍藏在此的秘密还未曾现出人世间。
在经过狭长只容一人通过的石山谷口,往里曲折数十步,豁然开朗,便见一开阔峡谷,东西大概七十余步长,南北则有百余步宽。谷内竹木葱翠,奇花烂漫,更有一带清澈溪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往深处行去,渐向南边,地势逐渐平坦,两边隐于山坳树杪处各有飞亭悬空,却唯独西南边处有一似佛塔却非佛塔的尖顶建筑,流水涓涓绕过,清溪泻雪,石磴盘空,四周岩壁上皆挂满藤蔓,而在谷内最深处,与尖塔相对,则开凿着两三人宽的深幽石洞。只是如今乌云浓重,天色漆黑,着实看得不甚清楚。
背着了然和尚的陆少游顾不得谷内是何景色,急急奔向深幽石洞,吐着舌头喘息,累得似狗在爬,浑身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环视一圈,借着符箓激发的强烈光芒,竟发现这看似深幽的山洞,只有左右两个石室,里面石桌石榻一蒲团,富贵气象一洗皆尽,竟是清幽的很。而且两边又皆无石门阻挡,一眼便能看得干净,半点能遮掩躲藏的地方都没有,陆少游心中不由焦急烦躁,恨不得立即甩出符箓打个洞,躲藏进去。可身后那老妖婆追得实在是紧,着实没这个时间隐藏痕迹。
正待陆少游焦急得撧耳挠腮五内如焚的时候,横躺在石洞地面上无法动弹的了然和尚,目光正对上了洞口正对的一幅写在石壁上的对联,
“山中无脉,高无佛陀寺塔。”
“西子无源,下无通幽之桥。”
而横批则是:“知之慎之”。
陡然之间明白这对联与横批隐藏意义的了然大和尚,不由瞪大双眼,口中不断发出不知是何意思的呜呜声,焦急中赤红了白脸,毕露青筋,拼命举起僵硬的手指,指向那正对的古怪对联,眼中连连示意。
而本来正是烦躁难定的陆少游又见了然大和尚淫煞攻心发了羊癫疯,心中更甚焦灼,从怀中连忙掏出一物,定睛看去,原来竟是一张发黄发旧的符箓,一下按在了然和尚光溜溜的脑门上,只见青光顿时大放,包裹了了然和尚整个脑袋,在符箓自燃殆尽那刻,那青色光芒又陡然内缩塌陷,眨眼之间便尽数没入了然大和尚泥丸宫,护住他元神魂魄。
只听道人陆少游一脸肉痛,没好气地咬牙道:
“大和尚你可听好,这太上洞渊三昧神咒黄庭秘箓,可是小道我早年的珍藏,谓之无价之宝,用一张便少一张,今日为了救你魂魄与神志,我可算是下了血本,你这百来斤肉就当卖与了我,什么时候做牛做马还清账单,你方才能去往生极乐,所以,给我尽量保持清醒些,等离开这险境,我方才能有法子救你性命。”
听着年轻道人絮絮叨叨说着不相关的话,又没能领悟自己意思,了然大和尚顿时急得眼泪直流,呜呜声中,又直使得双眼斜视那对联。可奈何搓手顿足愁眉苦脸的陆少游心神完全不在了然大和尚身上,抹去脸上雨水,反而从怀中又掏出一风水罗盘来。
世间万物之天然,从非人力所能成,然而此处石山与这狭长谷地,百般精巧,看似景色与天地相宜,却分明是人力穿凿扭捏而成,料峭孤出,与昆吾绵延地脉并不相连,虽与洛河支流的西子湖水相近,却未得这自然之气,故而,即便种竹引泉,朱楼画栋,却终究属于下乘。
又言浩瀚天地与这自然界当中,山谷水流生机造化,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气,而这股能量的流动方向,便被称之为风水。此时年轻道人陆少游借着符箓激发的强光,看着罗盘不断转动的指针,却是眉头紧皱,脸色发苦,他算出了洛水支流水源流向,却独独算不出此地石林石山的山脉走势,也就是说,此处乃是无根浮萍之象,山非是山,谷亦非谷。然而在这天机不明与这假象之下,哪处是这生门,行走红尘半辈子,遇到多少困顿危机的陆少游,这次居然感觉自己有些黔驴技穷起来,不觉心中更甚焦灼,连带着这受伤身子也愈发的不舒服。
正待陆少游苦恼里准备令换手段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地瞧见垂下的罗盘指针,在陡然之间停止不动,更直直指着地下。陆少游神色一惊,而后便是一喜,如释重担般恍然笑着道:
“我道生门在何处,原来就在脚下!”
“好个司马云踪,小道知道你从不好相与,却还是小看了你。花费如此精力与时间,用大法力搬来如此石山,却只为了掩盖脚下的秘密。”
“可,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能令老狐狸如此上心?又究竟是怎样的变故,才让龟缩司马府邸一甲子的老宅男奔波在外?甚至连这一直死守的秘密也顾不上?还是说他真有这般自信,这世间没人能看破他的布置?”
不待年轻道人陆少游再细细想来,身后急速飞掠逼近的破空声,直令陆少游与僵直身子不能动弹的了然和尚脸色大变,怎般也不曾料到这老妖怪婴媚宁居然这么快便追来。当即也不敢再耽搁,陆少游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五行土遁符来,口中急念咒语:
“土正正德,地厚载物,应我所求,为我开道,急急如律令!”
灵力急涌入内,激发符箓,一按地面,便见那岩石表层顿时以燃烧符箓为中心,蔓延起一层层石水波澜,仿佛泉涌一般迅速向外围扩散,不待再耽搁,年轻道士陆少游连忙拽起身体僵直的大和尚右腿,一步踏入阵阵涟漪卷涌的石面下。直令身后瞪得目眦欲裂的老妖怪婴媚宁气得狐身陡现,速度激增三分,汹汹威势扑面而来,却仍然与大和尚亮堂脑袋差之毫厘!那目光交汇刹那,相互之间,连对方脸颊毫毛与神色变化,尽皆落入对方眼眸之中。
待了然和尚同样没入涟漪石面之下,道人陆少游手印连连急变,顿时只见一道青蒙亳光紧紧包裹住二人身躯,似水里石落,空中流星,迅疾向着地底深处急坠,然而令惊魂未定的了然和尚更加惊恐的是,仅仅十息,年轻道士陆少游便一脸被掏空身子的惨白虚弱模样!令他不由心中暗自惊恐:若是不幸陆少游灵元耗尽,却仍旧未落地,那岂不是。。。岂不是自己要和一个大男人以这样亲密的姿势。。。同命鸳鸯共黄泉?
一想到此处,了然大和尚心中便恐惧地流下恐惧的泪水。
想要摇头将这胡思乱想甩出脑海,却动弹不得身子。
所幸,陆少游足够坚挺,在他最后灵元渐将耗尽的那刻,他们跌落在了一处空荡荡却亮着微许萤火绿光的地下巨大空间。中心处放有接近洞顶的大玲珑山石,四处群绕着各式各样的石块,虽然在这微许的荧光之下瞧不清楚这些石块之上究竟刻画着什么,但本能察觉到危险的陆少游克制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并没有近前观看。
而借助微弱绿芒放眼四周,却独独见正西方向一道半掩厚重断龙石门,不知究竟通向哪里。但以司马云踪小心翼翼布局深重的性子,这石门背后定然是机关重重。
简单环视周围,将周围情景尽数纳入眼中,虽然不曾细看,但陆少游已然确定此地危险并未真正激发,只要保持不动这里任何物分毫,便会有足够时间思考如何离开这个地方。也正是这时,确定周身环境安全的陆少游方才注意到了然大和尚不见了,抬头一看,却见身体僵化越发严重的了然和尚,他的脑袋仍卡在头顶上方的岩石里,脸色苍白的陆少游连忙跳起抱住他的下半身体,奋力向下拽去,直把了然和尚的脖子拽得毕露青筋。
兴许是跌落下来的时候,坏了岩石的根基,在陆少游想法子恢复灵力,再重新激活符咒救人之前,便生生把了然和尚的脑袋给倒拔了出来。噗通一声,跌下的时候,了然和尚脑门砸在地面岩石上,顿时眼冒金星,脑袋发黑发晕,布满划痕的脸上,尽是斑斑血迹,好半天,这多灾多难的大和尚方才恢复过来。
于是陆少游便在了然和尚愤怒欲吞杀食人的目光里,讪讪笑着,连忙盘膝坐定,尽力恢复自己原本就不多的灵力。但也正是这个时候,许多团凄红的红煞烟气击穿百余米厚的岩石地层,贯穿上与下。
尘土飞扬,烟尘未定,陆少游便在惊恐与焦急之中,连忙拽着了然和尚的脚踝,慌不择路准备穿过半掩石门逃命,却又在即将踏过那刻,心中警钟骤鸣,连忙倒转方向,脸色越发惨白里,再度激发五行土遁符箓,朝着正东处石壁直直撞过去。
石壁一阵涟漪波澜,便没入两人身影,再不过些许片刻时间,庆幸自己赌对了的陆少游便拖着了然大和尚来至一处极长曲折的甬道里,当下也顾不得前方是否存在危险,连忙向最深处狂奔而去。
一路上被陆少游疯狂拖着的了然大和尚,承受着非人折磨,泪水不断在眼眶打转,强忍着不许它落下来,但最终发现,和尚的耐受力还真是高。
而那身裹红煞烟罗的妩媚女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若鹅脂,却冷冰冰不似凡人,轻飘飘从空中飘下,足不沾地,仿若天宫仙子,不染半缕风尘,虽然此刻头发稍稍散乱了些,也没有绾着朝阳云髻挂凤钗,但仍然不减半分娇贵风情气质,只是此刻突然见到这地下别有天地,惊愕之中,骤现激动与浓浓喜色,即便陆少游与了然大和尚也暂时被她抛却脑海之外。
只因此地正是她寻寻觅觅觅觅寻寻的最终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