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姑娘好口才,我这做公子的真是甘拜下风,”柳映一口瓜子皮儿吐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蒲团抬眼看看他,“公子哪里的话,我只不过尽我的本分”
柳映眯起狭长的眸子,狐狸一样,“哦?本分?”
蒲团的腿一软,差点又栽倒。
殿门外的鼓敲了三下,人家都忙忙往出跑,只柳映落在后面,“哎,这,这是干嘛啊,怎么都往外跑,”蒲团瞪着眼睛问。“没什么,皇帝来了而已,”柳映淡淡道。
关于皇帝,柳映并不想提什么,他爹柳先开原是开国元勋,天大的荣誉。加上百姓爱戴,名誉极佳,鞠躬尽瘁,半辈子奉献给了朝廷。可这皇帝倒好,老了老了就糊涂了,整日的寻欢作乐,朝政都一并交给了太子,就差给他一个太上皇的名号,让他颐养天年,溺死在温柔乡了。如今大权旁落,父亲的官儿是彻底架空了,现在也不过背着个丞相的名头过日子而已,那天新帝继位,他柳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蒲团又一次鼓起了眼睛,“什……什么?皇帝?你是说在哪儿吃糖葫芦都不用给钱的皇帝”
柳映回她一个白眼儿,摇摇头,自顾自跟在后面去了。觉得自己媳妇儿见识果然不是一般的浅薄。
关于蒲团觉得皇帝在哪儿吃饭都可以不用给钱这个说法,自然是她英明神武的师父告诉她的。某次夫子讲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上课偷摸儿睡了会儿,没听着意思,于是回家向师父讨教。
“师父,什么是王啊,”她这样问。
彼时她师父正抠着脚,顺手往嘴里?几颗葡萄,皱着眉头答道,“王,就是皇上”
莆团觉得,若是师父这个样子被镇上的姑娘瞧见,肯定会觉得自己的青春还不如喂狗。孩子往往都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她接着问,“那,什么是皇上,吃起来有糖葫芦香吗,”想到糖葫芦,蒲团往肚儿里吞了几口口水。
她师父一撇嘴,翻个白眼儿,“皇帝就是那种,去哪儿吃糖葫芦都不用给钱的人”
啧,这句话在她心里留下了举足轻重的地位。“皇帝不错,赶明儿我也当当”
路清风索性脚皮也不剥了,拎了葡萄就走,心里思量着,自己徒儿是个傻子的事儿要不要告诉跟镇上的酒庄小姐讲一讲,毕竟以后是要当她师娘的。
他绝不会想到,他那傻徒儿有一天会丢人丢到金銮殿上来,也不知道,身在黄泉的他老人家心有没有痛。
“皇上驾到,”殿外传来一阵又尖又细的公公的叫声。柳映将她的头压下去,可不能让她在皇帝面前站着。
她正想着皇帝会是个什么样子,眼前就多了一双穿着金边儿滚着雪线的黑靴子。她一抬头,正对上那人的大眼袋。蒲团吸一口凉气儿,默默低下了头。
皇帝开口,“众爱卿平身”
那声音正悬在蒲团的脑袋顶上,嗡声嗡气儿的,怎么听都不舒服。于是跟着柳映一起站了起来。皇帝看着她,怔了怔神儿。
皇帝又开口,“众爱卿坐吧,今日春宴,不必拘谨,尽兴才是”
一时间,丝竹管弦之声齐响,皇帝与皇后相对而坐,共饮举杯。来的宾客们也互相寒暄着,吃酒的用菜的都有。唯独柳映死死盯着太子,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方才太子那眼神儿,他尽收眼底,谁知道太子打得什么主意。
蒲团劝也劝不住,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喝。柳映这样,也不过是太子方才颠颠儿跑过来,突然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惹得柳映如此大动肝火,看着也不像什么好话。要是太子告诉了柳映她的身份,可就难办了。
正想着,柳映突然开口了,“你……和他认识,”他扣下酒杯,目光灼灼的问她。
“不……不认识,一面之缘,一面之缘而已,”蒲团吞吞吐吐的答,心虚的很,明明没说假话,不知怎么的却如此窘迫,看着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柳映昂头,又是一杯,转头不再理她。蒲团急了,忙绕到另一边儿,“我没骗你”
他不答,只是闷头喝酒。蒲团转头,太子正盯着自己,笑容一如多年前初见那次的灿烂,向她举杯,点了点头。
看着罪魁祸首坐在对面,如此得意,蒲团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找了过去。“你方才跟他说了什么”
太子凤眼轻挑,薄唇停在酒樽前,淡淡一笑,“没什么,我不过是告诉他,某年本宫微服南巡,救了一位有胎记的姑娘,那位姑娘便以身相许而已”
蒲团的脸瞬间绯红,那姑娘自然是自己了。别的话不说,单单是胎记这点,蒲团就烦了许多年。因为,她的胎记不长在胳膊上,也不长在腿上,更不是后背脖子之类。不偏不倚,正长在她屁股上,还是红色的,心形的。说出去实在丢人,所以连她师父都不知道。现在这世上看到过她胎记的,也不过柳映一个而已。如今这人突然说他见过,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想着难道真干过什么蠢事儿。但这也说不通啊,别说自己以身相许,就是见太子面,这也是第二次。何尝来的救她一说,“你胡说什么,我蒲团大小也算个侠客,士可杀不可辱的你知道吗”
他又笑了,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兴味盎然道:“你信不信没关系,他信就成喽,还有,姑娘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不是说是柳公子的贴身丫鬟吗,怎么现在又成侠客了”
“你……你个卑鄙小人,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蒲团咬着牙,向他丢出几个字儿。
太子放下酒杯,索性酒也不喝了“这么久不见,陈离姑娘还是那样牙尖嘴利,英勇无比,胆子也肥了,当朝太子你都敢骂了,出息了不少嘛”
蒲团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皇帝的亲儿子,皇朝的太子殿下。“就……就算你是太子,你也不能坏人姻缘,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么多年书,白念了吗你,”虽说蒲团是有些怕了,但人怂志不能怂,嘴上功夫还是得做足。
“呐,姻缘?你和我的就不叫姻缘?”
太子突然将脸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