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夜之后,眼睛如愿肿成了两颗腥红的大核桃,眼下嵌着阴暗的青紫黑眼圈,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被揍了一顿。连今早背书的时候,老赵都出于人道主义,亲切地问候了我一番,我说没事之后,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非要看出个所以然来,忽而眼珠子滴溜溜转,忽而眉头紧皱。
“陈然,你可是个好孩子!学习这事呢,没有捷径的,天赋也很重要,现在牟足了劲儿,发现结果不如意,很正常。你看我,要是当年我物理好一点,我早就当科学家去了!”老赵苦口婆心地安慰我,生怕我钻牛角尖,但他借口真的好烂,如果是我物理可以考60分,老赵顶多6分,还科学家呢。
不过我也只能心中暗诽,还要装的乖乖的,“我会好好努力的!赵老师。”
“别努力了,你尽力就好!”老赵苦涩地笑了,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
本来就看着半死不活了,万一再努力一下,人没了,别说科学家了,可能就这小小的英语老师都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回到座位上,正打算拿出语文书背诵,一摸鼓鼓囊囊的抽屉摸到一本手感光滑的书,是本绿壳子的《芳华》,翻开就是卡着书签的那一页,铅笔勾画着一句话,“那是个混账的年龄,你心里身体里都是爱,爱得浑身满心乱窜,给谁是不重要的。”
好啊,蒋默。还要来讽刺我一番是吧,质疑我的真心,你真的不配我的真心。
怒火涌上心头,我抓起《芳华》,气冲冲地走到蒋默的桌子前,将书重重地拍在他的桌子上,凑到他耳朵边,冷冷地说了一句:“知道我喜欢你,就可劲儿欺负我,你可真行啊,蒋默!”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然。”蒋默翻开《芳华》的扉页,上面字迹飘逸写了一段话,然后把书塞回了我手上。
我就看看你到底瓶子里卖的什么药。
回到位置上,翻开扉页,上面写着,“陈然,祝你17岁生辰快乐!你总是那样生机勃勃,像是孤独星球上的玫瑰,我看到的你,热情、开朗活泼,是我羡慕的样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按自己的喜好给你送了一份礼物,希望你喜欢。”
落款蒋默,这字迹不是楷体,而是流畅的行楷,看着熟悉的过分。我找出陈玥给我的物理笔记,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同一个人。
不会吧,不会是蒋默写的吧。昨天才翻脸,刚刚才凶了他,打脸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我趁着老赵去接水的间隙,冲到陈玥的座位上,“大哥,大哥,把你笔记借我看看!”
陈玥一边读着“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扮出一个翻白眼,抹脖子的动作,一边掏出皱巴巴的黄本子给我,跟平时他递给我的活页笔记完全不一样,黄本子上的字就跟蚯蚓爬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个世纪出土的文物,反正都要靠猜。
“这字真丑!跟给我的笔记根本不一样!”我诈他一下。
“丑又怎么样,你写的不也跟鬼画符一样。爱找谁找谁去,反正我也写不出那么好看的字!”陈玥脸上满满的被嘲笑的反击。
说完,他赶忙捂住嘴,闭口不谈。不对劲,我蠕动着嘴唇,正打算开口,他说,“别问了!就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人不想当好人,我就代劳了呗。”
张楠今天又迟到了,说是新疆黑的晚,早上八点才上课,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下来。老赵刚好瞅见张楠迟到,走过来罚她在教室门口站一节课,张楠吐吐舌头,一脸无奈。
张楠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盒子递给我,挠挠头说道“蒋默那天你过生给你的,可是你走的太早了,他就拜托我给你,我忘在宿舍了,今天才想起,不好意思。”
完了,立了一个泼辣的人设了,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小仙女了,糟糕,马甲又掉了,要是蒋默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他本来也没说喜欢你!”张楠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一桶冷水浇醒了我。
扎心,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后张楠慢悠悠去罚站了,好巧不巧,蒋善义这周坐在门口,他一脸坏笑看着张楠,像是说,你也有今天,凶丫头。
张楠睨了他一眼,看老赵去办公室了,笑眯眯抢了蒋善义的凳子,坐在门口。
蒋善义举起拳头,想起张楠又是女生,不能打,气愤地说:“好男不与狗斗!”
张楠倒是真的一拳头锤了蒋善义的胸膛,“啊!”只听到一声惨叫。
白色盒子是用白色蕾丝的包装成蝴蝶结,拆开后,是一个缀满星星的风铃,拿在手中,风一吹,“叮咛”“叮咛”响个不停。
下面还有一封白色的信,写着陈然启。
展开是白色的信纸,写着,
陈然,17岁生辰快乐!很感谢你喜欢我,你是一个很活泼开朗的姑娘,我总能听到你“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回荡在我周围。我知道篮球比赛那天,我们输了,陈玥拿来一堆不二家糖,分给我们队员,还先让我挑。那家伙几时有这么细心过,我知道,第二天比赛又输了,抽屉里出现的巧克力应该也是你送的,谢谢你对我那么好。你参加200米跑步赛的时候,我在人群外陪跑,我不想给你压力,可能这是我为数不多能为你做的,但你完成的很好,你那样一个爱漂亮的人,居然在奔跑中不顾头发飘来飘去,只为了冲刺终点,真的好可爱。
可是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好,我表面冷静克制,实际上我小时候是自闭症患者。小时候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我开口说话也很晚,是大院里有名的笨小孩。我以前有轻微的暴力倾向,会时不时打别人一拳,特别疼,大家都不愿意和我玩。有时候忍不住了想打人,我就打我自己的脑袋转移注意力,是慢慢吃药,加上打篮球认识了一堆朋友,是陈玥一直保护着我,我才慢慢好起来的。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这样的我很糟糕,所以我暂时没有能力去照顾另一个人,对不起。那天我看到你给我的相册点了赞,我很讶异,你居然破解了我的秘密。那个女生是我初中的同学,在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偶尔情况不对的时候,是她帮我接水拿药,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姑娘,班主任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它,希望她多照顾我一点,初中三年她也完成的很好,好到我以为她对我那么好不仅是因为老师的嘱咐,多少也有对我的喜欢吧。我成绩比她好,按道理应该去一中读书,但是我们约定好一起上新声中学,所以我放弃了保送名额。
拿到新生中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和陈玥激动地跑到她家里分享这个好消息,她不在家,可是她妈妈说她保送到一中读高中。她是全班第三名,我和陈玥放弃了保送名额,唯一的资格就落到了她头上,我明白她只是想上一个更好的高中,可是她并没有给我们讲。凭着她这三年对我的点滴照顾,我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她。
但是她没有,他抛弃了我和陈玥。
初三那个暑假,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两个月,我想不通,为什么她会抛弃我和陈玥?是因为我有自闭症吗?是因为我老是要麻烦她,需要她照顾我吗?
从那天起,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麻烦。我好像也看不出真心了,你对我越好,我越觉得难受,我很怕,我怕再一次被抛弃。
对不起,陈然。
以前有空的时候,我去过育新儿童机构当志愿者。机构里的孩子都患有程度不一的自闭症,老师说科学现在还解释不了自闭症的成因,只能越早干预越好。
情况轻的孩子可以正常说话,自理生活,但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好像一眨眼,它们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沉迷其中。所以像蒋默这样能正常读书的是极少数幸运儿,高级的灵魂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忧郁。
看完这封信,我越觉得我不是人,我怎么可以对一个曾经患有自闭症的青年恶言恶语?
我偷偷掏出手机,夹在书本里,小心翼翼翻出添加好友那一项,通过了来自孤独星球的玫瑰的好友请求。
输入备注蒋默,QQ发来提醒,恭喜成为好友。
我发出第一条信息,
我:你好,我是陈然。重新认识一下吧,蒋默。
蒋默:你好啊,陈然。
我:如果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蒋默:不用了,我习惯了一个人。
我:反正你甩不掉我的,哼!
关上手机,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