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晕,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是第一个直观的感受,于是我又重新闭上眼睛。身上没有泥土和雨水的湿粘感觉,身体已经被别人清洗过并且换上了干燥温暖的衣服。
全身都十分酸痛,稍微抬一下手臂都觉得很累。我感受到背部的衣服有些厚,应该是被包上了纱布。额头上盖有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还有些湿,冷毛巾?原来我发烧了啊。
这时,从我的左侧方传来门撞击墙壁的清脆声音,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我原来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微微侧过头,看见陆医生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我能感受到他正透过墨镜笑着看我。
我懒得理他,呼出一口气又把眼睛闭上。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时难道你不应该紧张地问我是谁给你洗的澡换的衣服吗?”我睨着他:“你想说就说,我无所谓。”他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你这个人真没意思。你父亲请了个阿姨来帮你洗的。”“哦。”
他隔着被子握住我的手,用难以琢磨的语气说:“你被别人打了。”我无语地望着他:“难道,这很难看出来吗?”
他继续盯着我,我好奇地问他:“怎么感觉你的性格变了很多?”他笑了笑,然后回答:“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其实就是一个人格分裂者,要学会根据患者的状态改变自己的性格。”我不禁笑了,问他:“那你觉得我现在属于什么状态?”
“你啊,现在就需要有一个朋友陪在你身边。我来当你朋友吧,过几天一起出去玩?”我冷看他一眼:“虚伪的朋友,我不需要。”他微微歪过头,俯下身来,如耳语般轻轻对我说:“我是认真的。”
淡淡的清香从他身上悠悠散开,我有意无意地嗅了嗅,是桃子味的沐浴露。这样的味道让我感到口干舌燥,忍不住想要多吸几口。可是他却站起身。
我不否认心中的一点点失望,他显然也看出来了。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无奈的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的床头,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想用这种沐浴露的话随时找我借哦。”我恨不得把杯子扔到他脸上。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我盯着天花板出神。我原以为自己会很难过,然而并没有,经陆医生那么一打趣,竟然有些开心,怎么回事呢?我挣扎着抬起手臂喝了一口水。
我在床上整整昏睡了三天,才感受到双脚触地的感觉。可是,飘飘欲仙的我立刻就接到一个沉重的消息。一个同学给我发了一条信息:“你能回来一趟吗?昨天晚上陈辰跳楼了。”
刚看到的时候,我的大脑完全是懵的。我根本没有想到陈辰和跳楼之间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等我反应过来,“死”这个字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陈辰死了?
我不恨他,确切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恨他。听闻他跳楼了,我的情绪更多是惊讶、担心、不安,所以我立刻赶往学校。
我从前门走进教室,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门口没有动。杨老师在班上,她身边站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
这个人个子很高,驼背非常严重,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手上拿着一叠纸,抖得厉害。他的呼吸声很大,眼神慌张地到处乱看。这样一个男人让我感到害怕。
突然他好像看见我,眼神一下子不再游离,死死地盯着我,我被他那样的眼神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而他,却在众目睽睽下,跪在我的面前,膝盖与地板发出了很响的撞击声。我惊呆了,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杨老师立刻上前想把他扶起来,可是他一挥手把杨老师推开,说道:“我是陈辰的父亲。”这一点我早该想到。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就像十几年没有说过话的嗓子发出的声音一样。
他看上去痛苦无比地继续说:“我的儿子,给你带来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困扰,万分抱歉。”我心中不禁感叹,这是怎样一个父亲,在儿子跳楼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缓缓问出一个最害怕得到答案的问题:“陈辰,他死了吗?”几秒钟的等待时间让我的心越揪越紧。
最终,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半个小时后,我和陈辰的父亲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管里,他说想跟我聊聊。
我点了一杯牛奶,他要了一杯开水,我们俩面对面坐着。“陈辰现在怎么样?”我先开口问道。他重重地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回答:“皮外伤都不算什么,医生说颅内大出血,做了开颅手术,现在还在ICU躺着呢,也不知道醒来认不认人。”
“您夫人呢?在陪他吗?”他睁开眼睛:“他妈妈走得早。”我冷冷地审视着他的双眼。他的眼神中含有焦虑、担忧,可是能看出来,那并不是对儿子的担心。
我沉思了一会儿,好奇地问:“您知道陈辰为什么会轻生吗?”他含含糊糊地说:“在学校被人欺负呗。”这句话一下子点燃我心里的火。我举起杯子,一口气吞下半瓶牛奶,尽量笑着对他说:“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儿子啊。
他是我们班上的中心人物,大家都很喜欢他,他有很多朋友,陈辰很喜欢笑的,他给别人的感觉是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孩,怎么可能突然就跳楼自杀?”
我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从始至终都不敢与我对试一下,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水杯,整个人缩成一团,反倒让我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叔叔,您先赶紧回医院吧。我有空会去看陈辰的。”我努力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有敌意,稍微弯了下嘴角。他神经兮兮地不断点头,嘴里一直念叨着:“好,好……”然后,放下水杯走了。
我抿了一口牛奶,坐在座位上没有动,静静地看着那杯一口未动的凉水。
陈辰一定经历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与他的父亲有关,那一定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不仅觉得陈辰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我把没喝完的牛奶缓缓倒入那杯水中,站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