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锦道:“太子初学北饶语,进度与别人相差千里,每日回宫后就挑灯夜读,常常学到天亮,可天赋有限,就算学到天亮来书院,还是与大家相差甚远。”
又续道:“世子有时会让季勋教太子北饶语,太子便跟季勋说起自己难处,虽说日日苦读但忘性太大,学进去忘得快,问季勋可有良方,季勋只说勤能补拙,于是太子听了季勋的话,走路带着书、吃饭带着书、所到之处就摊书苦读,一日复一日,勉强跟上大家的进度。”
沈婳道:“这些话都是季勋告诉你的?”
季锦点头,接着道:“世间众人,有多少人定下目标就能每日坚持,有多少人遇到挫折能百折不弃,有多少人明知自己愚钝却仍奋战到底,又有多少人身为显贵还愿意吃苦受累?面对挫折不屈,面对嘲笑不理,屡败屡战、百折不挠,这份心难得,这样的人难得,太子当得起太子两字。”
沈婳瞧着季锦,在心里道:“季锦呀季锦,你也当得起太子妃,世间女子万千,只有你看得清太子。”
转在手里的毛笔停在指间,沈婳有一丝笑意噙在嘴角:“季锦,你为何敞开心扉跟我说这些?”
季锦道:“若不先敞开心扉,你又如何会对我敞开心扉?”
沈婳搁了笔道:“你我并无深交,你就敢信我。”
季锦坦率地道:“父亲曾教导我,要会识人、会信人。”
沈婳笑了笑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可是有话要问我,若是有,不妨直接问?”
季锦道:“学习北饶语,实为江山统一的准备,男子所学有用,女子呆于闺房,所学不尽其用,顾大人让女子来书院,你认为是何故?”
想来季锦的这个疑问藏在心里很久,问谁都觉得不合适,才会留到最后问了沈婳。
沈婳点到为止道:“顾先生醉翁之意不在酒。”
季锦是聪明人,立刻明白道:“果然如此。”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只要点拨一下,她就了然于心。
季锦反过来问沈婳:“你怎么看太子?”
沈婳认真地道:“做事做人,用情待物,坚持一阵子不算什么,但能一直坚持下去,真的比登天还难,太子的好处就是不管遭遇多少失败,都能信念如初。”
季锦道:“沈小姐为人透彻,仿若活过两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婳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甚至有点怀疑眼前的季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己能重生,说不准季锦也是鬼变的。
季锦见沈婳表情有些不对,忙解释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其它意思。”
沈婳方才觉得自己多心。
两人今日大方坦言,挑开天窗不说暗话,故感情精进不少。
沈婳跟安兰去通天谷采连翘的时候还在想,前世怎就没跟季锦有此来往,当时要有现在的交情,她也不至于万箭穿心。
想到这儿,沈婳不禁抹了抹胸心,好似前世万箭穿心的疼还在,心口空落落的痛!
季锦不过虚长她几岁,已能读心断人,要不是自己活过两世,给季锦提鞋都不配。
一块馒头一块糕,都是搭好的,所以季锦当皇后,她当死尸,死了倒也干净,偏他娘的又重生一回,简直是造孽!
如今人人言她聪明,其实都是屁话,她只是比这些人多活一世,季锦是真聪明,她是假聪明。
回府的时候漫天晚霞,天空好似飘满团团粉红色的淡火,飘得越来越广,南边的天空全被染红了,沈婳从马车下来后停在院里,仰头望天。
安兰站在她身边问:“可美?”
沈婳啧啧两声道:“红得像人血,我都快闻到血腥气……。”
这么形象生动的比喻很快被一阵笑声打断,沈婳瞄了瞄身后,见顾望之正走过来道:“五妹妹的审美倒是别致。”
是很别致!
因为见过血,见过很多很多的血,还被万箭穿过心,所以审美有点扭曲。
顾望之岂会懂一个活过两世的人,于他是美景,于她不过是血迹斑斑……。
沈婳顾左右而言他:“顾大哥不呆书院,来将军府院里有事?”
云飘地很低,顾望之站在整片整片红云下道:“父亲刚从宫里回书院,在南街同庆楼定了两桌酒水,让我来邀你们一同前往。”
原是做了官请吃饭。
借用将军府的地方开了书院,且没付一分房租钱,如今芝麻开花节节高,请客吃个饭实在太应该了!
沈婳道:“父亲在二哥屋里,顾大哥应该认识路,我去禀告母亲一声,咱们一会在同庆楼见。”
顾望之打量着沈婳道:“你直接去?”
当然直接去!不然呢,还要拐个弯去吗?
沈婳莫名其妙地望向他。
顾望之指指她的裙子,沈婳低头一看,裙子下摆沾了些黄泥,想来是挖连翘时弄上的,她开口道:“刚才踩了个泥坑被溅到的。”
顾望之负手微笑,目光从安兰沾满黄泥的鞋子上一闪而过。
沈婳正在拍身上的泥,并没有注意到,只叮嘱着安兰道:“咱们回去先换好衣服,再去母亲屋里。”
说完,遂跟顾望之说上几句客气话,而后各走各的路。
阮氏正好要去南街的绸缎铺取衣料,听了话就带着沈婳先行出门,待取完衣料便直接去同庆楼。
沈婳笑嘻嘻地道:“母亲也不等等父亲,一起去一起回岂不更好。”
阮氏道:“都老夫老妻还整天腻在一起作甚,绸缎铺挨着同庆楼,一来取衣料,二来带着你瞧瞧,再过两月天气说冷就冷,总要备些秋衣。”
沈婳扬着唇角打趣道:“如今父亲整日呆在母亲屋里,母亲屋里好比三春暖,还备什么秋衣!”
阮氏手指点了点沈婳额头:“人小鬼大。”
沈婳笑着摸了摸自己额头,问道:“傅姨娘可有每天过来给母亲请安?”
阮氏挑起嘴角道:“来到是有来,可每天都丧着一张脸,知道的是来请安,不知道的还当是奔丧,也不知是来守规矩的还是来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