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课对沈婳而言简直是轻松无敌,巳时到校,午时又因顾炎册封要去宫里谢恩,学院的课程早早就结束,按例的留堂也变得随意起来。
沈婳本打算早点去通天谷采连翘,因季锦有功课要问,便在学院多呆一刻。
萧正是个守规矩的人,恪守顾炎的交待,跟先前一样和季勋等人围坐在徐延珩身侧学习北饶语,徐延珩显然心情不太好,把一本书翻得哗哗作响。
按着平常自然没人敢说他,但今天沈柏棠居然没走,拖着伤腿坐在徐延珩身边道:“你能不能稍停会,吵得我脑仁子疼。”
徐延珩道:“嫌吵回自己屋里养着去。”
沈柏棠指节挠了挠鼻子,压低声音道:“借点钱给我,我就回屋里去。”
徐延珩叹为观止地道:“你行呀,现在借钱连铺垫都不铺垫,开口就要,你当瑾王府开钱庄的?”
沈柏棠不以为然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跟你有啥好客气的。”
徐延珩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时嘴角扬了扬,道:“借多少?”
沈柏棠比出五根手指。
徐延珩也不多问,取出银票就给沈柏棠,沈柏棠往兜里塞银票的时候看见沈婳的目光扫过来,立刻碰了徐延珩一下装腔作势道:“顾先生当了太子太师,以后可还会来书院?”
徐延珩陪着演戏道:“顾先生作了太子的老师,身份水涨船高,恐怕不会再教咱们。”
萧正听了,在一旁道:“顾先生已跟父皇禀明,会继续在书院任教。”
徐延珩还没说什么,沈柏棠已道:“我们都不知道的事太子却早早知道了,到底是住皇家宫殿的人。”
萧正恰要谦虚两句,徐延珩已趁话道:“太子消息这么灵通,我倒要问一句,汾阳候府的二儿子梁远彰在刑部关了这么久,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个定断?杀人不偿命,死的人就白死了!”
徐延珩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整个屋里的人听全,连沈婳和季锦也停下手上动作。
萧正听了徐延珩的话,顿时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梁远彰害死人是当处罚,只是……只是他有个哥哥在边关太尉苏诩手下当大将,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眼下边关战事告急,要是把梁远彰给杀了,他哥哥在沙场分了心,怕是会影响大局。”
徐延珩挑了眉道:“边关的战事打个十年二十年,刑部为了大局可是要把梁远彰养在牢里十年二十年,要是打一辈子,正好替梁远彰养老送终。”
萧正扛不住徐延珩的话,按着太阳穴道:“总不会真打一辈子吧……。”
明明是徐延珩拿话堵萧正,萧正还当了真,沈柏棠刚想张嘴说话,见沈婳一个白眼过来,立即低下头装傻。
徐延珩便道:“以后杀人放火,只要府里有人在边关当大将,权做理由就可死罪全免,买卖真划算,稳赚不赔。”
萧正听了说不出话。
屋里落针可闻。
江山可移,本性难改,徐延珩这个傻子果然和前世一样锋锐!
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恐怕还有更扎耳朵的话,沈婳洗耳恭听,果然听到徐延珩道:“听闻太子殿下也赞同暂时不杀梁远彰,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前头花的功夫恐是要白费,最后草草了事。”
萧正被徐延珩说得整个头都变大了,开口道:“这事我再想想,再找人商议商议,你有你的道理,可道理也不是就一种,可能有百种、千种、万种,反正还是得再想一想。”
这话,不像是个太子说的。
说萧正愚钝,萧正还真是有点愚钝。
上位者即便真拿不定主意也万万不能表露出来,装也要装出能拿主意的样子,不然怎么震服下面的人。
徐延珩大可趁此机会再损一损萧正,但他没有,只拂了拂自己的长裳起身往书院门外走,阳光偏倚,沈婳抬头去望他的脸,他的神情在光中不太分明。
等徐延珩走远,沈婳见萧正认真斟酌后问沈柏棠:“徐延珩怎么突然走了?”
沈柏棠和徐延珩呆久了,瞎话随口就来:“今儿瑾王府有远亲上门,他回去应酬。”
萧正又当了真:“他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今日就不留堂了。”
沈柏棠咳了一声道:“没事,没事,他的脾气谁都不待见,晚点回去是好事。”
萧正道:“你说话真幽默。”
沈柏棠:“……。”
围在旁边的季勋见状,从位置上站起,打着圆场道:“教的人都走了,咱们今日也早些散场,要学明天赶早。”
言毕,隔着青绫幕幢对季锦道:“大姐,我今日先行回府了。”
季锦道了声好。
聚成一圈的人慢慢散开,季晴和唐琰心也跟着自家兄弟上了马车,太子是最后一个走出书院的,硕大的书房里就剩下沈婳和季锦。
沈婳看戏的不嫌事多,手里的笔转了两转对季锦道:“太子实在太过老实,你说呢?”
季锦道:“是老实人。”
这位未来的太子夫人就这么评价了自己的夫君,沈婳打量着季锦问:“老实人好不好?”
季锦凝目看过来,口气轻描淡写地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沈婳便道:“不说不好,就论好在哪里。”
季锦眼神没变,表情没变,语调也没变地道:“刚才世子出言多有不逊,太子非但不生气,反而把每句话都听了进去,错的思量,对的坚持,容人所不能容,处人所不能处,极显气度。”
不愧是当皇后的料,想的就是跟一般人不同!
别人只看到萧正老实的近乎木讷,而季锦却觉得萧正有容人之量。
沈婳顺着话风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难怪顾先生会当太子太师。”
季锦直言道:“太子待顾先生敬重有礼,待世子容忍宽厚、待同窗礼贤周道,即便才智文武不如其他皇子,但这一点却又是别的皇子没人能比的。”
沈婳道:“众人议论太子愚钝,皆因没你看得透彻,若听到你这席话,只怕羞愧难当。”
季锦端详着沈婳,语气肯定地道:“一干众人中肯定不包括沈小姐。”
沈婳闻言,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