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云沧海已喝过早茶，在妻子床塌边坐着。
在原来云家的分工里，他就是作为镇南军主帅，坐镇一方。而今虽然正值壮年，但一战失去爱子，已是卸甲赋闲，原镇南军帅位经当时还在的孙王孙策批复，交由云家宗亲，原副帅云栾担任。
族内暂时没安排他做其他什么事。
他眼下唯一要做的是，是给儿子办个丧事。
军中的衣冠冢，是云禾夜作为一个军士的归宿。
而云禾夜作为云家大少，就只留那一个坟，是交待不过去的。不止族老那，妻子这，女儿这，甚至是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虽然征战不休的王者大陆也好，寻常百姓朴素的观念也好，都忌讳立两个坟墓的所谓“身首异处”。但说来可笑，云禾夜死时已是粉身碎骨。根本不存在什么身和首。
“夫君在想什么？”妻子云氏坐卧在床上，眉眼间还有些倦意，目中柔情似水，年过三十，风情不减。
云沧海悠然回神，却只是摇摇头，没说儿子的事。
云氏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楚楚，依然是温声细语：“夫君有什么心事，不方便与妾身说么？”
云二爷转头看向妻子，只轻声道：“你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如今二弟当家，我说不得有多轻松呢。哪有什么心事呢？”
不过他很了解妻子，便又道：“我只是想，袖子怎么还没带那李伯予来。”
云氏稍稍放松了一些，同时也有好奇。她忧虑成疾时，曾听女儿说起捡到了一个人。
后来又说那人被赐字禾风。
她记得女儿第一次说起那人时，她并没有注意。
丧子之痛未消且不说，丈夫昏迷不醒也让她失去了主心骨。
女儿语气里的不满她多少是有察觉的，可那又能如何呢？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纵然当做家主的几位都是丈夫的弟弟，对她很是尊重，她也不可能去干涉这件事。
不过是赐字罢了，雨对风又如何，雨还能对晴呢。
“许是人家还没上门，夫君若是急着见他，何不亲自去见？”
云沧海脸上难得带些笑意，虽然有些古怪：“三弟说他对袖子有爱慕之情，不论有无，却总归赐字禾风，我既是长辈，怎能亲自去见他。另外...早一个时辰，府里下人就来报过，他已登门。”
云氏不淡定了，“那他和袖子独处，会不会...”
云沧海笑得灿烂了，“他一进府大概就让人盯上了，那位天命者不说，萧衍总不会让他光天化日之下作什么丑事。”
“萧衍，是当年零陵萧家来提亲的那位么？他怎么在这。”
云二爷应道：“未曾与夫人言说，萧衍乃萧何后人，前些时日举族迁唐，被都督和魏王堵在城外小山上，后临阵突破，凿入曹营，杀敌数百，与魏王密谈一番，全身而退，又与都督有过一番谈判。”
说到这，他也不禁有几分感慨，当年身份相若，而今是差远了。
“可谓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云氏抿着唇，欲语还休。
“老爷，大小姐来了。”叩门声先响起，随后老管家的声音传来。
云沧海看了眼妻子，“来了。”
放声道：“在外面吗？让他们进来吧。”
管家似乎是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不止小姐一人。”
云沧海有些无奈，“莫叔，你是有些老糊涂了，袖子若只自己来，何须着你老人家通报呢。”
老管家拔腿就走，我没听见，我没问过，我没来过。
不一时。
云出岫与李尔尔来到门外，隔着老远，往里看只能看见屏风，云出岫出声道：“爹，娘，我带大兄来了，方便进么？”
俩夫妻自无不允。
八目相对。
“晚辈李伯予，见过...呃，见过伯父，见过姨母。”
说完李尔尔抬起头，恢复精气神的云二爷，即便神色仍有些失落，也能看出其潇洒豪迈。
“这伯予是你的名还是你的字？”李尔尔在看云沧海的同时，云沧海也在打量他，虽然府里传闻有许多，但他本人确实是第一次见李尔尔。
高大挺拔，衣冠楚楚，双目有神，也算是一表人才。
就是相貌不太突出，既谈不上豪迈，也说不上儒雅。
嗯，姑且当作是返璞归真吧。
“爹，先让大兄坐下再谈不好么？”云出岫皱着绣眉，有些不满道。
“是啊夫君，让李公子先坐下说话吧。袖子，你去着人做些新鲜的点心来。”云氏对云出岫如此说着，就把云出岫打发走了。
“喔。”
等云出岫出去，云沧海目光一厉。
却发现李尔尔变化比他还大，坐的笔直不说，气势上也不那么和和气气了。
“伯父有什么想交待的？”
“你觉得你与袖子未来会如何？”云沧海开门见山问道。
李尔尔啊了一下，挠挠头。
“禾雨姑娘于我只有恩义，我对禾雨姑娘亦只有感恩。未来，大概我来参加她姻事的时候，会多喝两杯？”
“只是如此？”
李尔尔不明所以，“还能如何？”
“如此甚好。我也不瞒你，你牵扯的事情太多了，云家庙小，最好还是不与你有过多联系。”
“不会吧？我曾在云家感受到一道极其强大的气息。至少有...”他愣了一下，这些日子里都在奔波，他还不曾了解实力划分，只觉得那天感受到的那人应该有...魏延的水平？
天可怜见，他的计量单位还在三国。
云沧海脸色有点不自然，难道萧衍偷窥被发现了？不至于吧，萧衍快入二境了。
“那与你无关，只要你别与袖子多牵扯便是了。”
李尔尔求之不得。
“既然伯父开口，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小侄想问您，对禾雨姑娘的婚事，如何看？”
云沧海呵的一声，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你有什么高见？”
李尔尔倒是很认真，“禾雨似乎喜欢的人似乎是叫梁骁，伯父是什么意见呢？”
云沧海倒没反应过来，这种事袖子会主动告诉这小子吗？还是他表明心意以后被拒绝了？
“我若不同意，袖子的婚约早该定给别家了。”
他心里藏了一句：给袖子提亲的人家从城南能排到城北。
“伯父英明，不过小子希望，三年之期若梁骁没回来，伯父能...”
云沧海打断道：“不可能，梁家那小子没回来，我也不会联系你，你别打什么歪脑筋。”
“...”
李尔尔无言，怎么你看谁都不是好人吗？
“小子是希望您能再宽宥一些，不要给禾雨姑娘太大压力，若那梁骁没回来，也是他的问题，与禾雨姑娘没干系。
“您可以一面派人去找找，一面再悄悄找些声名表里俱佳的公子与禾雨见面，说不定不用等那背信弃义的——”
“你歇一下，你是她爹还是我是她爹。这还要你教我？”云沧海确定了，这厮可能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您是您是，伯父英明。小子这不过是些浅见，愿闻伯父的周密规划？”
云沧海目下最忧的是丧子，哪想过这个。一时说不出话。
云氏见丈夫吃瘪，抿了抿嘴，没笑出声。
“李公子，其实多虑了。禾夜新亡，以袖子的性格，大抵会守丧许久。而所谓三年之约，已经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