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端木谨诚能被花魁另眼相看吗?
不能。
云封海呢?
可以的。
“云公子,今日可有想法?”
“是小香啊,我能有什么想法,若有想法就直接约你家姑娘喝花酒了,坐在这做什么呢?”云封海作为云府小爷,既有身份和颜值,又有官身和文名,更兼有财气和才气在身。打茶围是不常来的,一般直接预约花酒。
端木谨诚很想说我有想法,但“矜持”阻止了他。
“那位公子常来否?”云封海自己是没想法,但不妨碍他对着端木谨诚指了一指。
那花魁的丫鬟瞧了端木谨诚一眼,捂嘴笑道:“云公子可是认识他?”
“别多问,你就说,他几时来过。”云封海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和善道。
“好吧。”清秀丫鬟撇撇嘴,顺从道:“那位端木公子是前几日才出现的生面孔,不过这些天倒是日日来。是个剽窃他人诗词的...俊公子。”
端木谨诚长得一副斯文儒雅模样,又着华服,卖相上,自是比某记不起姓名的行走要强一些。
“哦?端木公子还剽窃过他人诗句呢?都窃了甚么?”云封海暗道一声好活,当年他第一次来教坊司,找人代笔出的诗就差点翻水水了。
为什么没翻呢...彼时他还是个雏儿,心急火燎要叫花魁,三下五除二把那首诗掏出来了,可不应景啊,那首诗水平也刚刚好卡在异象可有可无之间,于是根本没出异象。
这就让他很好奇,对方是怎么翻车的。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小阁明镜忧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端木谨诚没有照抄,但是...即便因为微乎其微的改写导致情感意境的不圆融,也足以出现异象了。
啊这...
云封海懂了,这端木文简要么是太嫩了,要么是胆子太肥了。这首乐府诗不管应不应景,合该出现异象。这啥也没有,你不翻车谁翻啊?
“云公子,您可知道这首诗出自何处?我家姑娘爱极了那‘人生得意须尽欢’,却苦于找不到诗主金樽对月。”小香儿眨巴眨巴眼睛,也有些好奇。
云封海哪知道啊,但他脸上满是笑意道:“是想金樽对月,还是想长醉不复醒?”他深深地看了端木谨诚一眼,对方仍自顾喝茶。
小丫鬟小嘴一鼓,轻哼一声,“云公子不愿说便罢了,这话我会转达给我家姑娘的。”
云封海对小丫鬟是不以为意的,但架不住落月小院的花魁和他常光顾那位相熟,忙补救起来,对小丫鬟道,“你家姑娘若是好奇,自去问那公子就是,至多不过一夜浮华,怎地也是一位俏郎君,不亏啊。”
小丫鬟幽幽一叹,“姑娘有几日没留客了呢。”
云封海闻言一愣,便端茶往端木谨诚那去了。
“端木公子,好巧。”
端木谨诚白眼一翻,“不如不见。”
云封海一愣再愣,见对方眼色,才恍然明白过来,笑道:“此处相逢,应是有缘相识。”
方才说了,云封海是常客,在座认识他的不少。均是好奇这生面俏郎君是什么来路,于是目光一片片。
端木谨诚略不自在,摆弄着衣袖:“坐吧,云公子有何见教?”
“在下好奇这‘人生得意须尽欢’是何人杰作?”
“正是区区在下,端木太白……”端木谨诚忽又失了文抄公的心虚,硬气起来,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李白还没作出这首诗,凭什么不让我先“借”一下,一晚上就行……
“……”云封海目瞪狗呆,好半晌才拱拱手,“谢公子解惑。”
呆不是怀疑对方此前说的是假名,而是因为他不愿说谁是作者。
这不应该啊。云封海心中想着,却不愿意因之和端木谨诚过不去。
“看来只有你家姑娘出马了,我招呼不动这位端木公子。”回到位置上的云封海把带去没喝的茶饮尽,倒并不因此气馁。
传世的诗歌,不可能一直被埋没。
除非诗人和端木谨诚私下会面,写完这首诗就被端木谨诚弄死了。
方才没离开的小丫鬟闻言退走。
于是几盏茶后。
“端木公子,请随我来。”一个同样称得上是清秀的小丫鬟脆声道。
正在孤独喝茶,耳朵里无用八卦+1+1+1的端木谨诚一下就精神起来了。
其他“茶客”到这也就兴致寥寥,收获月笙姑娘今夜终于接客的小小谈资,便欲再小喝两盏,吃些糕饼听些曲,找补喊堂进来的花费。
云封海不在意这点花费,起身离席,回云府去了。
毕竟“与端木公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知昼夜”是糊弄几位族兄的,也不好真的夜不归宿,他云封海可是有妻室的。
...
落月小院。
入夜。
端木谨诚从木桶里爬出,穿上衣服。
眼中火热,心中急迫,拨开薄薄的纱幕。
只见一女子斜着坐在床上,手上握着一本书,神态无比认真。她便那样坐着,不摆任何姿态,便仿若合该如此。
眉目如画,且是那第一等宫廷画师精心描绘的画作,唇红齿白,干净明澈,让人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感。着着一袭薄纱,白皙的肌肤似美玉无瑕。腰肢纤细,可堪盈盈一握。
“公子,奴家想问...”轻启朱唇,清冷却婉转。
“我猜你是为了那首诗的真正作者才找我的吧?”端木谨诚开门见山道。
其实这不需猜,他来几日了。除了那天差点黑名单,后来几乎没见过这位月笙姑娘,今天也什么都没做,就喝茶。
“嗯,那公子可愿...”
“先把正事办了,再说他事。”端木谨诚欲火焚身,再不愿等待片刻,一切顾虑抛诸脑后,剩下的只有欲。
那女子在最初的惊吓后,丢下书站起来。
“公子,稍等,公子...公...”
自入教坊司非是没卖过身,卖身是早就有的觉悟。只因才貌俱佳,被捧上花魁,她不曾为了在教坊司中能过的好些出卖过自己。
只是那日见过“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她就不愿再作迎合他人,赔笑卖艺卖身,窝在这一城教坊司做笼中雀了。她甚至已经想好,哪怕没有情投意合的人愿意为她赎身,她也会自己给自己赎身,大不了就是最后最后再委屈自己几次,找那些大人给自己落籍。
她还想过,若是能见到这首诗真正的作者,应当要请对方金樽美酒饮个痛快。
再有若是有姐妹愿意一同出去看看,她也愿意承担一些资财。不过她也想过,大概这不容易,哪怕是教坊司的花魁,赎了身也一样会遭别人的白眼,而不在此间,她们未必养得活自己。
但见那俏郎君脸上带着狰狞狂热的笑意,动作也甚是粗暴。
花魁月笙心中哀叹,万般念想一时灰暗,又着实无法挣脱,便认命也似不动弹了。
闭上眼,睫毛颤动,微微湿润。
一夜虚华。
太阳照常升起。
端木谨诚从教坊司走出。
落月小院里的女子躺在床榻上,泪流不止。
“真的...死了吗?”想起对方说话时的狞笑,她有些死心了。
目光空洞洞落在自己足上的红绳上。
“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我又有什么用处呢...”
半晌,她从床上腾地起身,寻水净身去了。
若有人在身侧,或可听见她的呢喃。
“我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