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如意病了――
贾师命能得知这个消息,还是作了第一个来串门的人的缘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就发现三猴子愈发少出门了。
平日里街里吓唬孩子、田埂上大声吆喝、白事喜事每宴必到,排名里喊一声老三的混子,现在每天都躲在茅草屋里缩着。
少了他,关山村也失了些人气。
但没人往心里去。
贾师命在河里抓了些小鱼,一指来长,揉盐晒干后是绝佳的下酒菜。
给杨知秋两口子送了些,贾师命念着村里的大场面少,好友混到极好吃食的机会也就不多。于是又分出一份,拎着顺路前往候如意的小屋。
笃――笃~笃~
…………
敲门后静等许久,不见回音。贾师命保持着抬肘欲问的姿态,气氛一时尴尬。
度昂度昂度昂~
“开门开门”
“开门,猴子!”
“猴子~”
众所周知,三猴子出门在外从不合门,只有犯了事情才会把一块块木板装进槽,躲在茅屋里静静等风声过去。
是以,见了严丝合缝合起来的门板,就证明三猴子在家。
“这小子”,贾师命暗自发笑,脸上却是做戏做全套,摆出一幅悲愤欲绝的表情扬了扬手上鱼篓:“再不开门我就走了啊,吃食作罢,当年咱们一起和尿泥的情谊到此为止”。
说话间作转身欲走状,目光转向周围一圈石头垒成的“墙”上,说是墙,却也不过齐腰高。
刚要迈步离开,身后就传来当啷一声。
那是门闩被卸开的声音。
“这家伙轴的呀……”,贾师命一时间得意于自己的拿捏功力渐涨,并未察觉到三猴子的异状。
自始至终,屋子里的候如意都很安静,一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莽汉作风。
门板刚被拿掉两块,贾师命就侧身挤了进去,眼睛在经常抓握着的木板边缘晃过,那一块带着玻璃底般的光泽,已经包浆了。
进了屋,只觉漆黑一片,三猴子依旧隐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我说猴子,莫不是你在屋里藏了抢来婆娘,这般神秘?”
贾师命没管其它,只是撩起席子,爬上土炕去卸窗户板,以期屋内添些光亮,不至于这么费眼睛。
这其值得说道的是,王朝人家里的窗户上都是左右槽,上下拆装板子。而门口的是上下槽,左右拆装门板。
木匠们为矮个子想的极为周全。
随着窗户板被一块块卸下摞在一边,屋内渐渐被光亮充满,新鲜的空气也迎着脸上汗毛吹拂进来。
就在这时不待回头,贾师命却听见了一阵咀嚼骨头的嘎巴声,瞬间毛骨悚然。
蓦然回头,只见一团黑影缩在墙角,空旷的屋内再无多少大物件。
那声音还在响,贾师命眼睛转动,自己进屋时放在炕沿儿上的鱼篓不见了。
“猴子~”
大白天的活见鬼了不成?
贾师命像被掐住了喉咙,声调怪异的呼唤了一声,却见墙角那一团黑影虚晃了一下。
“猴子?”,贾师命又喊了声,冲着那团黑影,充满了询问的意思。
另他稍稍安心的是,那黑影终于发出了另一个声音,不再是自己自说自话了。
但让他不解的是……
“啊巴啊巴,呀咳啊巴”
……
这怎么听怎么像聋哑人的特征,难道真是三猴子拐了个婆娘回来?还藏在屋子里养着?
借着微弱光线,贾师命蹑手蹑脚垫步靠近,屏住呼吸打算一有不对就跑路,烂摊子留给三猴子回来收拾吧。
“啊啊巴呀啊巴……”
随着他越靠越近,那黑影手舞足蹈起来,发出的怪异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贾师命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暗淡环境,眯眼打量之下,却是一声惊呼。
“猴子!”
――――
片刻后,土炕上摆起了一张矮腿小方桌。候如意依旧死死抓着鱼篓,片刻不松手。
借着贾师命去院子里取水的功夫,索性一仰头,张开嘴将剩下的鱼全吞了下去。
幸好,之前卡在嗓子上的鱼刺被压了下去。
待贾师命回返,候如意擦了擦嘴角毛发上的水迹,声音嘶哑徐徐开口:
“这件事,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先前,也不是故意不给你开门。自从,咱们仨去那个山洞之后,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就浑身痒痒”
“白天痒、黑天痒、头皮痒、脚心痒、浑身痒睡觉也得挠醒,真的是……骨头缝里都刺挠啊”,候如意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声调沙哑而低沉,还伸手拽了拽手臂上寸许的毛发:“后来,就长毛了,你看”。
“天天照水缸,天天长,你看,还在长”
候如意神色愈发癫狂,极力把手臂递到对面:“你看你看,它还在长啊,啊……”。
就这么不停的念叨,声音越来越小。
终于不知在哪一刻,屋子里重归寂静。
良久。
“小六”
“能不能求你件事”,候如意抬起头,深陷在乌黑毛发里的眼睛满是血丝:“以后能不能时常帮我带点吃食过来?”。
“你知道我这个样子不好出门,是真的饿啊……”
“好!”,贾师命盘腿倚在屋内的土墙上,望着桌子对面的好友,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寸许长毛,浑身上下凡事应该露出皮肤的地方,全覆盖了毛发,这下三猴子真的成了猴子。
前几天明明见面来着,贾师命突然有了抽一烟袋锅旱烟的想法。
面对好友的请求,他可以说更多慷慨激昂的承诺,可到头来,不过一个好字。
接下来几日并没什么意外,贾师命每天早晚送两餐,亲眼见着三猴子的毛愈发油光水滑。
天见可怜,自已不过一天一饱,米缸里的米更加稀薄了。
有天夜里尿急起夜,再遇老鼠盗粮之后,贾师命决定把许久以前就有的想法付诸行动,不能再拖延了。
于是第二日除了送餐,又在大门槛上晒了天太阳。
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贾师命早早起床,端坐于院外墙根上等太阳,却被隔壁的妇人嫌了又弃。
那妇人起早喂猪,见了目光呆滞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贾师命,不自觉脸红心跳紧了紧领口衣衫,轻啐一口后扭着硕大的腚返家去了。
可怜见地贾某人,还傻等阳光早些布满全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