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命运总是大抵相同,如同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睁眼见山河太大,江湖太远,便只好细心营生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对于顾婶子来说,杨知秋就是她这辈子开垦出来的菜园子。
本来入眼已经是一派生机的景象了,谁料情势急转直下,落的个草盛豆苗稀的场面。
看着自家男人如同蚂蚁一样出来进去,来来回回翻箱倒柜一刻也不肯歇着。
顾婶子一不留神便把洗好的青菜泼了出去,随后盯着手里端着的脏水发呆,等锅里的丁点猪油化开蒸发水珠时发出滋啦啦的响动。
她这才回过神来啊呀一声惊呼,手忙脚乱的就要炒菜,可再看手里端着的,哪里是什么青菜。
“傻样吧你”,杨知秋听到了惊呼声,急急忙忙的从正屋里面跑了出来,待看到失去了利落劲的厨房,和俏生生站在那手足无措的婆娘,不免得当场笑出猪叫声。
“你看见我的药丸了么”
“没看见!”,顾婶子一拧腰肢,转过身背对着小声嘀咕:“反正不是我给你藏起来的”。
她早就悟出了一个规律,自己男人每次张罗着做那个什么‘真君避谷丸’,那必定是溜出村子闯荡江湖的前兆。
上次男人出去不久就回来了,那药丸还剩下几颗,她拆卸行囊时悄悄的收了起来,为的就是防止不着家的不声不响再次溜走。
今天。
姓杨的挨着柜子搜罗,她的心尖也跟着揪了起来,总是心不在肝恍恍惚惚,出了好多差错。
脑子里自己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不停的碎碎念,念到不合心意的地方,不免把手里的力度加大了些,敲得锅碗瓢盆叮当乱响。
这怕是又要跑!
“喔,没看见就没看见吧”,杨知秋眼见婆娘心里有事,立时收敛了嬉皮笑脸,小心翼翼的捡起几根树枝,蹲在灶台前拨弄火苗。
沉默许久。
“要不……”
“你去帮我找找吧”,杨知秋抬了头,眼巴巴看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的婆娘,终究没忍住。
话音刚落,只见顾婶身形一顿,连带着手里的木铲也停下来,一时间空气凝结,只剩下没干透的柴火,在灼烧下滋滋呼出白色热气。
顾婶子背对着看不清面目,瞧动作好像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什么东西,半响后,发出柔柔弱弱的声音,缓缓道:“又要出去么”。
“我出去哪里?”
“还不是小六子央求我,非要我陪着他去聘猫”
“去山里也不知道要花费几天功夫,带干粮碍手碍脚的,拿药丸不是方便点么”,杨知秋听了婆娘的话,知道是误会了。
所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连忙解释:“真的,你想多了”。
“噢~”,将信将疑的,顾婶子莫名雀跃起来:“那我去给你找找,应该是在叠起来的被子后面”。
“……”
只要不跑到山外面惹下大麻烦,顾婶子把其余的事都归类为正经事,从不拦着杨知秋吹牛打屁浪荡时光。
在她眼里,自家男人可是个顶个的好,挑不出来半点毛病。
只是。
明天该去娘娘庙里烧注香了,保佑一切平平安安的,顾婶子默默的想着,哦对了,顺便再求个大胖小子。
说起娘娘庙,可是和她关系不浅,时常走动磕头上香什么的,想必交情也不会差了。
娘娘庙,正经叫法应是猫娘娘庙。
在关山村的庙地上,并排立着两座石头块搭建起来、半人多高的小庙,一座是土地神的家,另一座就是属于猫娘娘的。
这猫娘娘的具体来历并不可考,只是老一辈口口相传下来,作了求子送子的官差,论职权,位居土地之下,论范围,出了关山村便不好用。
说起来,土地神像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模样,但那猫娘娘,却是看不清楚脸色,仿若无面女一般神秘的紧。
山里人家的晚饭要早一些,分不清楚是为了省下一些灯油,还是日落而息的习惯使然。
这边,杨家两口子用好了饭。
那边,候如意胳肢窝里夹着几根火把,鬼鬼祟祟找到了贾师命,俩人见面稍微一合计,火把柴刀都已妥当,就差大痦子了。
天将擦黑,三人按照接头暗号,在村口碰了头。相互间气氛没有想像中的兴奋热烈,而是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沉闷。
却说混不吝的仨人刚走出没几步,突然迎面碰上了一个归家的牛群,用尾巴驱赶苍蝇的老黄牛后边,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乍然跃入眼帘。
大的是村里的老牛倌,常年扛着一边铲子一边鞭子的‘羊铲’,给村里散养的人家放牛,避免误食庄稼。
那小个人影,却是牛倌的养子,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养老用的。
“李老拐,今天回来的挺早啊”
“早个屁,月亮都出来啦”,牛倌李老拐冲天上示意,紧接着用羊铲扬了块小石头,把意图越界的牛犊子吓回牛群。
“嘿,可不是,今天小牙子也跟你放牛去了?”,杨知秋指了指小孩子,再抬眼一扫,可不是嘛,月亮早就升起来了,只是差了些许月光,还未到正经的夜晚。
“没,他怕我掉沟里去,来接应接应我”,擦身而过的间隙,李老拐露着一口大黄牙:“你们这是?”。
“哈哈刚吃过饭,溜达溜达消消食”
…………
天色愈发的暗淡浑沌,李老拐看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咬了咬牙:“你先回去做饭,我跟着去瞧瞧”。
“他们能做什么好事,除了偷鸡摸狗……”
“你懂个甚?”,李老拐扬手‘啪’的一个脆响,正中小孩子后脑勺:“那三位可是得供着的人物,哪个不是精明的出门没捡钱就算亏了的主?”。
“你年纪小也不怪你”,牛倌换了一种莫名的口吻,掺杂着些许羡慕以及后怕:“想当初……”。
“那杨家两口子逃荒逃到我们关山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了大痦子手里牵着一小女娃”
“大痦子时常在人堆里念叨,说灾荒时煮了一屋子书本,硬抗过来了”,李老拐抹了抹小孩的头,认真的轻轻问了一句:“你信么”。
“信啊”,小孩抬头,盯着大人那双混浊的眼睛。
牛倌仿佛没听见耳边稚嫩且认真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讲述着什么:“啧,那贾二流子,灾荒时才八九岁,他凭什么能挺过来?”。
“还不是干了那喜鹊乌鸦的行当”
“只有三猴子是个榆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