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大人,不好了,那两个贼人吞药自尽了!”
本来还打算严刑拷问这二人探明情况,扬州府总捕头黄路的一声惊呼让我仅有的线索也断了。
卢继忠一皱眉,满脸愠色:“你们扬州府衙就是这样看押犯人的?追究下来算谁之过?”
“哼,卢继忠,我看你是不想人犯落入我手里,故意杀人灭口吧!今天我看你们是休想回去了!”
这句话让两边的军士顿时形成了两个阵营,双方拔刀相向,氛围顿时紧张了起来。
“卑职无能,请二位大人责罚。”
黄路也明白这两个活口死了干系甚大,赶忙跪伏在地,这两人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此刻栽到自己手里自尽,碰上这种倒霉事,想来他心里不知怎么骂娘了。
这个时候稍不小心,恐怕生大事,这个时候给卖个人情给黄路应该不错。
我走上前去道:“两位大人,这群贼子都是死士,想必早就在牙上绑了毒药,一旦被捕便自尽。此事与总捕黄大人并无多大干系。”
“你是?”连大人未曾见过我,看我站出来有些吃惊。
“晚生扬州林府的林景云,拜见连大人!久闻连大人是扬州新任父母官,一直没有机会拜见。今日得见实属幸会!”
想起与连樾的旧怨,对这个连大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感,只是林府毕竟在扬州地界上,得罪了他,恐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噢,原来你就是林解元。你一读书人还懂得这些!”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
“这次我兄妹遇袭幸亏遇卢将军搭救才无事,还望连大人看在我林府薄面上能不再计较。”
毕竟林府是扬州一方豪绅,交租大户。想来他也是不愿过多得罪的。于是搬出林府名号,给他一个台阶下。
他盯着我半晌,却没有说话。我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卢将军性情豪爽,武艺超群,深得世子爷赏识,世子还等着卢将军回大营汇报。耽搁了行程怕是不好交代。今日还望大人就此作罢,我林府改日定备上佳肴给大人赔罪。”
“林解元!你这是在拿世子压我?”
我微微一笑,盯住他没有回答。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并没有盯着我,有意无意看着嫣儿的目光煞是奇异。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连大人调转马头,朝卢继忠大声道,“山不转水转,今天的事就此作罢,我们走!”
待马蹄声渐远,卢继忠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兄弟,今天的事情多亏了你。我们后会有期!”
“应该是我要感谢大人才是,大人生性耿直,以后不免会有小人暗害,将军要多加小心。”
目送卢继衷走远,我长虚了一口气,回林府的路上,我仔细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幕幕,梅堂的话,卢继衷的箭,连大人的眼神,让我疑窦重生。
“不行!”
地上摔碎的杯盏一片狼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师娘如此动怒了。
五尺轩里一片寂静,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作声。嫣儿站在一旁脸色变了数变,已是泫然欲泣。
刚把世子的拜帖给了师娘,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遭遇,师娘已是雷霆之怒。这些年我还从未见她如此大动肝火过,让颦儿再端来一碗桂花莲子粥搁在茶几上,让她消消气。
“嫁娶是情投意合之事,既然世子是一片爱慕之心,嫣儿也非世子不嫁,您就成全他们吧。”
这话确实有几分口是心非,只是男女之事强求不得,我实在不忍看到嫣儿痛不欲生的样子。
颦儿看我的眼神有些惊讶,她应该没有料到我会撮合世子和嫣儿的姻缘。
“多谢景哥哥成全!”嫣儿眼里的感激之色,也给了我的自尊狠狠一击。
师娘闭着眼沉吟片刻,睁开眼睛斩钉截铁道:“顾林嫣,在这个世上,你可以嫁给任何人,但是唯独朱长青不行。”
“为什么!!”嫣儿声音有些颤抖。
师娘盯着嫣儿的脸:“王府家规森严,世子不可能迎娶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女人为王妃,就连纳为妾室也不可能。”
“关于这一点,我与长青早就商议好了。世子以林府之女的名义迎娶我,我以后改名为林嫣,嫁给世子为侧室后,长青也会对您以岳母之礼相待。”
嫣儿眸光望向窗外的暖阳,双眸已然潮湿。“这样刺杀丁平的顾林嫣不复存在了,你们不会受此牵连,我的教坊司的经历也能隐去。这难道不好吗?”
嫣儿这番话仔细想想也确实在理,这确实一箭双雕,一来为嫣儿洗脱罪名,不再被官府通缉,二来又能让嫣儿彻底摆脱教坊司的阴影。
看看师娘阴沉的脸色,我知道事情怕并不简单。
“顾林嫣,如果你一定要嫁给朱长青,你就当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娘亲!”师娘这句话,无异乎让嫣儿情绪崩溃。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难道你要看我一辈子成为朝廷的通缉犯就开心吗?!”嫣儿颤声抛下这句话,掩面哭泣着跑出去。颦儿担心她做傻事,赶紧跟了出去。
“就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就不会让你作旁人的妾室!”师娘向着嫣儿的背影大声道。
母女二人此番冲突让在场所有的人噤若寒蝉,良久也没有人说话。
“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各有命。”一丝忧虑浮上她的深幽眼眸。我记得这首词的结尾还有两句是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换做往常,哪怕是不同意这门婚事,师娘断不会把话说的这么重。师娘今日如此反常的举动,背后是否还有隐情?不让做妾的理由似乎有些苍白吧。
想起今晚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围绕着嫣儿。于是将今晚在绿春园遇袭,王府送贴,连卢二人矛盾一五一十的将给了师娘听。
我道:“师娘,师傅是魔门日月两宗的宗主,这个柯宗打着魔门的旗号干净伤尽天良的事,难道师傅与柯宗有什么恩怨?竟让梅堂亲自动手杀嫣儿。”
师娘叹口气:“黎叔和素锦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这些恩恩怨怨也是该到你知道的时候了。
“说起来,隐湖小筑在江湖中能有今天这般崇高的地位,全是拜魔门所赐!”
我微微一怔,这事与隐湖有什么关系?
“大明开国以来,魔门三次崛起,倒有三次败在了隐湖手里,成祖靖难,魔门站在了建文帝一边,被隐湖的秦仙子联合十馀家门派将其彻底击败;一百五十年前,魔门死灰复燃,结果门主李道真又被当时隐湖主人尹仙子所杀,之後魔门七大高手为争夺门主之位发生内讧,魔门於是崩溃。”
她叹了一口气,接道:“直到七十年前,天纵奇才的魔门弟子王动整合了日、月、星三宗,魔门的第三次崛起却被他的妻子魏柔亲自葬送。可以说,这三战之后,隐湖的地位便无人可以动摇了。”
回忆其魔门的往事,师娘有些出神,脸上流露些许淡淡的哀伤。
“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孽缘,魔门与隐湖弟子的结合始终是不得善终。我嫁给你师傅后,你师父便想退出江湖,不再过问魔门之事,可是作为宗主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当时除了你师父外,日月两宗各有一名魔教护法,这个柯宗便是当时的月宗护法,也是你师傅的师弟,武功极高,当年便与你师傅不相上下。”
我心头巨震,没曾想这个贼人竟然会是我的师叔!
“柯宗此人很多年前便心地歹毒,滥杀无辜。不满你师傅管理魔门两宗的怀柔政策,暗中整合魔门弟子想要取而代之。被你师傅提前察觉,于是先下手为强,亲自清理门户,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你师傅废除了他的武功,砍断拇指,并逐出师门。”
这段魔门往事现在听来仍旧心戚戚然。柯宗被师傅废除武功,现在仍能功力恢复如初,想来是得知师傅死后,要找后人寻仇了。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岁月让她脸上沉淀了些许的沧桑,却没有掩去曾经的芳华。
师娘端起莲子粥喝了一小口,拿着调羹若有所思的搅动:“老黎,你去把颦儿唤到存菊堂吧,我有事对她说。”我心中一动,莫非是和颦儿的身世有关?
她撇过头看了一旁的素锦,问道:“素锦,你比景儿大三岁吧?”
“夫人,我比公子可是年长五岁哩。”素锦柔声回道。
我不知道为何师娘突然提起素锦,素锦这些年常年在林府,接触并不多。方才仔细看看,薄施脂粉,虽然容貌比不上颦儿,别具另一种醉人的成熟韵味。
“素锦其实本不是她原名,”
师娘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前,她本是八卦门的嫡传弟子,被仇家奸污后杀光了所有人,成为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杀手,后来惹了几起人命官司到太湖隐居,后来被我收复。这些年一直以墨门的名义对外打探江湖消息。
素锦看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脸上并没有丝毫过往带来的悲痛,笑意盈盈道:“是不是奴婢身份吓到公子了?”
内心何等坚强的女人才可以把过去发生的这些事情全部忘掉!
师娘接过话道,“八卦门本就是刀剑双修,素锦有空教你些招式,也好给魔门和隐湖武功做些掩饰”
“只要公子有空,素锦随时奉陪!”
有师娘在一旁,她的眼神依然很大胆,却似乎透露些狐媚。
“走吧,我们去存菊堂。”
存菊堂是师傅身前的书房,师傅走后师娘平日里甚少去了,想来不愿睹物思人。
推开五尺轩的后门,几丛翠竹轻轻摇曳,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院中立着几株梅树虬曲的身影;一个小池塘横在院中央,水面上铺着如小儿手掌般的荷叶;池塘上有座小石桥,穿过石桥,便直达存菊堂了。
师娘寻了一张雕花木椅里坐了,素锦站在一侧。颦儿用乌漆小茶盘小心翼翼捧上茶,
师娘端起细瓷青花茶碗道:“你们也坐吧。”
我拉过颦儿坐在一张黄花梨木的春凳上。
“夫人有事要找奴婢?”颦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虽然已经嫁我为妾,却不知为何有师娘在一旁,总是会收敛拘谨很多。
“给你说了多少次,都嫁为人妇了,应该称贱妾才是。”我在一旁提醒。
颦儿忙弯腰欠身施礼:“贱妾见过夫人。”
师娘含着笑凝视着我与颦儿,半晌叹道,“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
“夫人,嫣姐姐现在比方才好了许多,您不必太过于担心。”
师娘站起身,从身旁的红漆斑驳的的龛盒里取出一封发黄的信笺递给了颦儿。
“打开看看吧。”
颦儿神色一紧,眉心微动,我的心里也是蓦地紧张起来。
一直以来我暗自觉得颦儿的生世觉不寻常,当我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想起花会上叶家公子的一些令人费解的举动,很多事情方才醍醐灌顶。
如果说素锦的过往是一部背叛与杀戮的血泪史,那么颦儿呢,应该是另人嗟叹的命运吧。
颦儿本是藏剑山庄庄主叶一舟的小女儿,叶明秋的亲妹妹,只因十八年前,一场赌局彻底改变了命运。这封信上便详记了当年师傅夜凌子与叶一舟的旷世一战。
这是师傅写给朝廷通政思的一封信,比武缘由信上名没有写,只是说,如果师傅赢了,叶家将三岁的小女儿赠送师傅作奴仆,如果叶一舟赢了,魔门的三圣器将归藏剑山庄所有。
我不知道那场比武是何等的震烁古今,现在看来,当年应当是师傅赢了无疑,当年的藏剑山正处于巅峰,门下弟子上千,比起大江门来毫不逊色。也正是因叶家家主一败,藏剑山庄便再也没能重返昔日江湖地位。
“你原名叶幽颦,随身佩戴那半边玉诀便是你叶家后人的凭据。另一半应该在叶明秋身上。”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花会那晚叶明秋看到玉佩后如此反常,想必他应该猜出了大概。
师娘继续道:“若不是那年你爹的这场赌注,你现在还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每日锦衣玉食,也不会受到这么多的磨难。若是景儿走的是科举之道,我情愿一辈子不告诉你。”
颦儿双目如星望着我,温柔道:“夫人不是曾经教过颦儿一句诗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人生各有命,我幸庆自己落得一个好人家,如果没有这个赌约,贱妾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公子。”
碰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那目光里分明堆满了爱意。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走上前去紧紧把颦儿搂在怀里里,闻到了衣领泄出一丝幽香。
“我上辈子肯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否则怎么会让你做我的妻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人还在旁边看着呢!”颦儿轻轻挣脱我,用力掐了下我的手臂,脸羞得通红。师娘看着我的目光很柔和,倒是有一种母亲看着儿子一般的慈爱。
素锦目光里倒似有些羡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