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抬手作揖道:“晚生扬州林景云见过大人,不知冯大人今日带王府亲卫来到扬州有何贵干?”
我的话里有话,大明律可是严禁藩王出番地,哪怕潞王再如何权倾天下,没有圣旨也是不敢肆无忌惮的把王府亲兵派到不远千里的扬州。
嫣儿看了我一眼,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李戟将另外两个受伤的刺客绑住,押着他们跪在面前。
冯仑神色很平静,似乎知道我会问他,含笑道:“他们可并不是王府的亲卫,还请林公子借一步说话。”
我给颦儿使了个颜色,便随冯仑走出了绿杨春。
晚风徐徐,月色满天,霜华遍地。周边却并没有看到多少逛夜市的行人,想来方才的动静已让他们都逃散了。
几十余个穿着兵甲的军士站在门口,看着不像是官府的捕快。扫视了一周,只看到了扬州府总捕头黄路一个老面孔。
黄路在扬州做捕头已经多年,以前在扬州考功名时,与他便是老相识。
他站在一个络腮胡子的白脸汉子身后朝我挤了挤眼。白脸汉子看见我,转身健步流星的朝我走来。
月光下面容看得并不真切,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这种杀气并不像江齐天这样的江湖高手运功之后的那般锐利,却是泊然有股正气。
“这位兄台是军爷?”
我抬手问道。
那汉子一愣,细长的眼睛蓦地散发一道毫光,一闪之后又恢复了略带沧桑的沉静。
“林公子,目光如炬!”
冯仑表情也是露出几分讶色,眼里露出几分赞赏。拉过那汉子笑着道,“他便是七年前为大明收复蛮莫的永昌府指挥使卢继忠卢士宏大人!”
“卢继忠!”
我心里顿时一阵惊讶,这文绉绉的汉子竟然是有著川滇第一勇将之名、人称“锦豹子”的卢继忠?!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在南京游学的时候就听到过卢继忠的大名,这些征战沙场的英雄向来都是茶楼酒肆那般文人骚客、市井闲人的上好谈资,何况在缅甸之战中,再次收复蛮莫在众多军事失利的邸报中,卢继忠三个字是那麽的光芒四射。
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师伯给我讲过,蛮莫、逸西,为三宣之襟喉,腾越之肘腋。收复蛮莫,腾永之间,稍可息肩。卢继忠在缅甸之战后一直在湖广剿匪,不知为何突然带兵来了扬州。
方才射中梅堂的一箭,想必出自他之手。
对卢继忠的钦佩溢于言表,我深施一礼,赞道:“久仰士宏大人威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在下扬州林景云,草字孝先,即将赴任镇江府推官。”
“不敢当!”
卢继忠的声音及其沉稳,隐隐有世家风范,只是脸上有些惊奇,似乎不相信我是一个推官。
“继忠只是跟随世子征讨贼人的副将而已,林兄能文能武,必将是国家栋梁之才!”
扬州府总捕头黄路在一旁眯着眼,笑呵呵问:“老弟,你这个扬州解元什么时候成推官了?”满是褶子的脸上倒是让我感觉了几分久违的亲切感。
“此事说来话长。”
我含笑道:“这两个刺客正好就交给黄捕头了。”
想起今夜发生的刺杀,不知原委,我便拱手询问道:“我们与这伙歹人素未谋面,将军是否知方便告知这伙贼人的底细?”
卢继忠沉吟了半响,缓缓道,“这帮人是湖广逆党柯宗的余党,兄弟可曾是招惹过他们?”
我心里怵然一惊,这几年两湖地区盗贼猖獗。自从首辅张居正死后,湖广地区匪患频发,以柯宗为首的逆贼聚众数千余人,在洞庭湖一带奸杀掳掠,肆行劫取。声势日渐浩大,渐有蔓延到太湖流域一带。
朝廷近几年安抚招安无果,现在看来果真是准备兴兵讨伐。可我未曾出过江南,嫣儿这些年也是在京城,怎么会惹上这帮的强盗呢。
看我眉头紧锁,沉着脸没有言语。卢继忠又道:“世子是本次湖广叛贼合剿指挥使,我本是郴州留守指挥同知,承蒙世子赏识,调我过来做了本次征讨先遣营副官”。
顿了顿,语音低沉了些,“柯宗一党打着魔教的名头卷土从来,所收弟子甚多。今天中箭的是柯宗手下的右护法梅堂,排第二把交椅,我们从湖广跟着这群逆贼一月有余,本打算今晚在扬州将其一网打尽,没曾想...”
师傅曾是魔门日月两宗的宗主,难道这个柯宗是魔门继任者?只是就算是魔门,为什么要刺杀我们呢?莫非是与师傅有关?
“好在他中了唐门的毒箭,想来也是命不久矣,兄弟不必担心。”
卢继忠看我双眉紧锁,说还有两个活口,说带回去审问,就知道他们为何要刺杀我们了。
我隐隐有种直觉,似乎有一个我还不知道的惊天阴谋萦绕着我,而我面前的这位卢大人,以后应会派上大用场。便想邀他和冯仑一道用膳,小酌几杯。
卢继忠哈哈一笑,倒是露出几分豪爽的真性情。“时间不早,世子还在郴州行营等我,改日就算你不请我,我也会主动找你不醉不归。”
我的目光诚恳道:“愿他日能有机会随将军一道扫平贼寇的老巢!”
卢继忠跨上骏马勒紧马缰,与我挥手道别:“老弟文武全才,有机会我们共立军功!
待我正准备与他告辞,冯仑打断了我,悄悄把我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销金红纸封裹的蜡笺,双手递呈给我。封皮上写有长青拜奉书林府几个字。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想来十有八九是朱长青的拜帖吧,我心道。
故装糊涂问道:“敢问冯大人,这是?”
“恭喜林解元!”
冯仑眉头微微往上扬起,笑道:“听顾姑娘说,林顾两家是世交,与林公子也是情同兄妹。嫁娶成婚之事需经尊甫同意。世子亲拟拜帖奉上,改日会亲自登门拜会令尊,彩礼会这些天也送到贵府上。”
看我并没有流露出任何高兴的神色,冯仑捋了下胡须道:“我们世子爷有意纳顾林嫣姑娘为侧室,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这次随卢将军来扬州,我本来是打算亲自把拜帖送到贵府上,没想遇到方才一幕,还好林公子与顾姑娘都无恙。”
见我没有说话,他沉吟片刻,低声道,“花会上救走姑娘的,应当就是贵府吧?”
这个冯仑不知道官府现在满世界在通缉嫣儿吗,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是何意。
我目光如电,盯着他道:“我们顾林两家世交多年,我与嫣儿亲如兄妹,无奈妹妹命途多舛,今日遇袭之事尚未查明原委,我看登门提亲之事,还是等查明原委后再定夺。”
冯仑没有料到我会说这番话来推搪,脸色也一下难看了很多。
“冯大人,晚生替顾姑娘谢世子爷周全爱慕之心,今日遇袭之事也是多亏了冯大人出手相救,也劳烦禀明世子,尽快查明原委,以免担忧。”
冯仑不是一个舞刀弄剑之人,扶着他跨上马背,我拱手微笑告辞。
“好吧,林公子也请放宽心,有王府的关系,将来为顾姑娘脱罪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世子拜会的事....”冯仑脸上有些无奈:“罢了,等我回去禀明世子再议吧。”
看卢继忠队伍安置已妥当,正当我准备与他道别时,只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北方向传来,在寂静的夜晚声音格外刺耳。
看着马上这行人的披风行头应该是扬州卫的军士。从马上下来的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的汉子,晚风吹起他的披风显得身材更是身材魁梧。
卢继衷看到此人后勒紧马缰,从马上下来。便知道此人身份绝不一般。
“卢大人来我扬州地辖怎么都不通报一声,我也好提前备些薄酒。”这汉子寒暄得客套,语气却并没有丝毫热情。反倒似乎对卢继忠没有通报他有些不满。
“继忠忙于公事,事急从权,路过贵地,还望连将军见谅!”卢继忠拱手道,语气不卑不吭。
连将军,这个称呼怎么这么耳熟,突然想起来扬州途中老江给我说起的扬州卫新任指挥史也姓连,瞬时便豁然开朗。原来这连大人便是连家飞扬跋扈的靠山了!
很明显卢继忠方才的态度让他很不满,这汉子冷哼一声,闷声道,“卢大人高升至征讨营副将还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你一个从四品的武将来扬州办差也不给知府大人和本将禀明一声,是在欺辱我扬州卫无人吗!?”
还真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啊,我心里暗忖。
卢继忠并不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的主,冷笑回道:“我是朝廷亲封的郴州指挥同知兼征讨先遣营副将,来扬州本是追捕叛贼,虽然大人是扬州父母官,但我却并不隶属你的管辖,若是拜会大人耽搁了剿匪时间,大人你吃罪得起吗?”
“卢继忠,你还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卢继忠的这番言语想必是激怒了这位连大人。
”扬州地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若要从这里离开,留下那两个被捕的人犯,本将亲自连夜审问!来人,给我将人犯提过来!”
“我看谁敢!”卢继忠一声怒喝,没有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