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纵宁对于这为国祈福的事儿也没怎么上心。每天领着云纭云绯去拜一拜,她自己再抄一抄佛经,就这么敷衍了事。反正她总归不是真的想要为李叙祈福,她想到。
景月观很大,前有前殿,后有后山。临观山不算高,胜在姹紫嫣红,景色醉人,平日里倒是江南少年少女们踏青的好地方。纵宁住在后院,每日拜完后就去山上走走,小日子过得到也自在。
这日她带着霜降雨水上了山。山顶上有一座观月亭,坐在那儿可以一览整个景月观。
行至半山,墨云翻涌,忽的下起了雨。纵宁有随身带雨具的习惯,波澜不惊地让霜降撑了伞,继续向山上走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她这般未雨绸缪。前方就传来焦急的声音:“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您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再淋了雨着了凉,又得几天都泡在药罐子里了。”
纵宁奇道,近几日观中少有游人,更不会有人在这时候还上山来。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了那几人,方才恍然大悟。纵宁示意,霜降忙拿出一把伞,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姑娘,我家小姐多带了一把伞,小姐若不嫌弃,便先用着罢。”
那姑娘一身青衫,眉若远山,一双秋水眸却不含半分情。她也不推脱,神色淡然的点点头,又朝着纵宁行了一礼。纵宁颔首。
这姑娘倒是个有趣的。纵宁刚来到观中的时候,这姑娘就仿佛已经在观中待了许久,每日准时礼佛,倒比她认真上许多。这姑娘的性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淡然,倒是可惜了那双秋水眸。
纵宁回神,笑道:“今日天寒,姑娘身子不好,不如先回屋里歇息着。”那姑娘摇摇头:“今日虽寒,景致却甚美,我要去观月亭中坐坐。”她顿了一下,接着道:“宋氏青梧。”
纵宁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姜纵宁。”如今她答姜纵宁倒是比答沈云纵顺畅得多,念及此,她不禁苦笑。
宋青梧点点头,不再言语。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山。
宋青梧倒还真是来取景的,不慌不忙地取出纸笔,就着亭外雨声作起了画。
不得不说,美人虽然平淡,认真作画的样子却也十分令人心动。姜纵宁心中赞叹。宋青梧的画工不错,青山簇拥的道观跃然纸上,细雨又添上了几分朦胧。这画工比起前世那些书画大家也不遑多让了。纵宁对她的欣赏不觉又多了几分。
她二人就这样一个沉迷作画,一个专心看她作画,衬的山上无比寂静。
当你沉迷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恍若飞逝。姜纵宁深以为然。她倒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心平气和地坐几个时辰,看一个人作画。青梧画成,似是满意地长舒一气,周身气息又淡了下来,仿佛与周遭融为了一体。
“姜姑娘想必不是江南人吧。”她忽问。姜纵宁点点头:“我是京都人。”“姑娘来此,是为了半月后的赏春会么?”青梧淡淡道。“赏春会?”纵宁疑惑问道。“赏春会是杭城一年一度的盛会,那日,不仅整个杭城的少年少女会来参加,江南其他地方也不乏慕名前来者。可以说,在景月观中举办的赏春会,是整个江南地带最重要的盛会了。”青梧平淡地解释,“我看姜姑娘前些日子来到景月观后便没出去过,才以为姑娘是在等赏春会,姑娘莫怪。”纵宁知她是误会了,忙道:“我是从京都来祈福的。”青梧没说话,她却莫名地从那淡淡的眉眼中看出了几分嘲弄:就你每天在那儿装模作样敷敷衍衍地拜两拜,用得着不远万里跑来景月观?纵宁不觉有些尴尬。宋青梧也没多问,随着她下了山。
回去后却发现堂中有客。许久未见的萧令肆今日似乎格外悠闲,靠在椅子上小憩。纵宁当做没看见,路过他的时候瞥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生的好看,样貌端的是清俊雅致,一双凤眼却眉梢含情,勾人得很。此时,这双凤眼就在她面前忽的睁开了。
纵宁有些发怔,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弯了起来,含着笑意:“郡主可是看傻了?”“瞎说什么呢?”纵宁回过神,正色道。萧令肆倒也没有揪着不放,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纵宁“嗤”道:“你说说,若是有旁人知道,他们眼中温润矜贵的萧公子,私底下是这般模样,还会不会有人挤破头都要嫁进萧家。”“不会有人知道的。”萧令肆笃定地说到,身子歪了歪,“倒是你,小丫头,你倒是很关心我的婚事嘛!”纵宁心里打起了鼓,忙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宋青梧吗?”
“你见着宋家那位了?”萧令肆一挑眉。他端起茶,抿了一口,道:“你知道,在社会上说话要有分量,大多都只有两路——一为权,二为财。宋家,便是杭城第一首富,世代从商。”
这话倒是很令人意外。姜纵宁怎么也想不到宋青梧那个淡到骨子里的居然是从商家门户中长大的。
萧令肆接着道:“宋家是世家,根基深厚。这一代家主接管的时候,宋家已没落了不少,新兴的谢家便想取而代之。宋家主早年娶孙氏女为妻,孙氏无后,宋老夫人便想为他纳妾。后来有一天,苏州江家的小姐来杭城游玩,却被人撞见夜半三更与宋家主同处一室。为此,宋老夫人还责骂了宋家主,打了他十个板子。第二天宋家就派人上苏州递了信,以平妻之礼娶了江南第二首富江家的嫡出小姐过门。”
“这宋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纵宁冷笑道。可不是嘛?十板子就得到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江家嫡出小姐,外带江家的支持。不然,江南第二首富可不是区区一个宋家可以攀得上的。平妻?说得好听,不过就是一个妾罢了!这十板子打的当真划算!至于共处一室,保不齐是宋家使了些下三滥的手段。
“江家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却也只能认了,把好好的一个嫡小姐嫁了过去,生意上也关照了宋家。宋家得了势,生意红火。江家小姐没多久就有了宋青梧,却也落下病根,咳得厉害,宋家主至此便少去她院里了。次年,孙氏也有了一女,起名宋叮咛,或是有愧,宋家主对孙氏母女百依百顺。宋青梧五岁时,江家小姐就过世了,说是病死的,宋家主还厚葬了她,在江家人面前哭的险些晕了过去。念着苏家,宋家主对宋青梧还算慈爱,孙氏母女却明里暗里排挤她。六岁时,宋青梧便常住景月观,说是为母亲祈福,一年也不会宋家几次了。”提及此,萧令肆也生了几分同情。
姜纵宁有些唏嘘。半晌,她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萧令肆,你也觉得,那江家小姐当年,非嫁宋家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