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者,揣之术也。”
——《鬼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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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成冰没反应过来。
“我说田威,他被那羚蚯吃掉的时候,早就被弄昏了。”袁童童说着,眼眶居然红了。
不远处,马车的车门被推开了,里面的人纷纷跳下来,看到成冰和袁童童围着篝火,便走向这里。
“田威是村长家的孩子,田丰收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田威是被田丰收害死的。”袁童童飞快地说完这些话,便匆匆背过身去。
袁童童抹眼泪的小动作,恰好被走过来的田青看到。
“成冰小老弟,你怎么把童童姐搞哭了呢?”田青大声质问成冰,跟在后面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假如是我搞哭的,想怎样呢?”成冰微笑起身。
田丰收从燃烧的火堆中抽出一根半截烧红的木棒,狠狠抽向成冰的后脑勺,碎裂的高温炭块洒得成冰满肩都是。
双方都是从小在西北盆地长大的年轻人,骨子里淌的是野性的血。相互之间看不顺眼,根本没那么多废话。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成冰被低温冻得有点感冒,状态不如平时要好,可常年干活的臂膀何等强壮?几拳便将田丰收的鼻头打出了鲜血。
田青、田海平见势不妙,纷纷效仿他们丰收哥的做法,从燃烧的火堆里抽出木棒,抽在成冰身上。三打一,成冰很快被压倒在地。若非袁童童拼命敲门,把葛领队从马车里又一次喊出来,燃烧的木棒就要戳到成冰脸上了。
此时此刻,最生气的不是田丰收、不是成冰,而是葛领队。
他葛一鸣做了这么多年领队,很少有人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本来一路上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莫名其妙死了个田威,这事已经够让葛一鸣郁闷很久,现在又闹出打架这种蠢事,葛一鸣当场将几个人脖子扭断的心思都有。
重点在于,这件事情葛一鸣也不敢跟谁投诉。
自从让成冰假扮田威之后,葛一鸣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回去老板不要太关注这十个特殊名额。假如真的去跟老板汇报这次打架事件,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种种利益掣肘之下,这颗苦果葛一鸣只能自己含着。
不过,虽然不能把这群年轻人真的怎么样,狠话还是要放一放的。葛一鸣警告众人,谁敢再主动挑事,谁就取消学徒名额,过段时间直接送回田家村。
车队休整完毕,继续出发。
马车里的气氛不可谓不尴尬。成冰、田丰收、田青、田海平四个少年,鼻青脸肿地相对而坐,看着对方被自己打出的淤青,谁也没法子嘲笑谁。
袁童童惭愧地向大家解释火堆旁边发生的事情:抹眼泪并不是因为成冰,而是提起了伤心的事情。
田丰收等人以为袁童童之前根本没见到他们陷害田威的场面,自然没什么疑虑,很快便接受了袁童童的说法。
总之,这件事,最终大家一致认为是个误会。
率先道歉的居然是田丰收。只见他一拍大腿,在行驶的车厢里站起来,一下子握住成冰的左手,表达他二话不说就动手的无礼。
“你也是,还不快过来给我们成冰小老弟道歉?”在田丰收的呵斥声中,田青也走过来,握住成冰的右手:“不知道兄弟这么有血性!没搞清楚状况就说你欺负女人,实在是我的不对。”
成冰在庄园当奴隶时,打过的架真不算少。他当然知道男生打架之后道歉,要么是真的怕了,要么是表演给人看。田丰收被他几拳打出鼻血,可他真的怕了吗?成冰不是很相信。
因此,成冰连忙站起来,严肃地接受了田丰收等人的道歉。
为了息事宁人,成冰还特地多说了几句:“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我成冰,一向很佩服为女人二话不说就动手的真汉子,以后我就跟大伙一起,叫你一声‘丰收哥’吧!”。
田丰收偷偷瞟了袁童童一眼,见袁童童面色如常,心中大定,更加亲切地与成冰称兄道弟、山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车厢内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自此,两个少年算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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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冰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西北盆地,已经被执法队布下天罗地网。
玉泽城官署内,刑官秦钦吩咐众文官连夜查阅与羚蚯相关的古籍,发现羚蚯虽然能在地底自由穿梭,但始终对土壤的种类有特定的需求。只有在一种名为“褐土”的土壤中,羚蚯才能保持高速移动下的正常呼吸。
针对这一特点,秦钦与手下执法官们四处奔波,马不停蹄展开研究。他们发现可供羚蚯长途迁徙的褐土通道无非就那么几条,而通往人类聚集地方向的这种通道则更少,犯人成冰必定在其中的一条进行逃亡。
秦钦对手下的执法官们进行了合理的部署,对所有可疑通道的地表进行了沿线埋伏,只要成冰敢冒出地面,迎来的就是执法队第一时间的锁定与无尽的追捕。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流逝过去。执法官们终于得出结论:成冰已经离开地底,通过其他不为人知的方法逃走了。
秦钦大怒,将成冰的通缉资料派送至凰国大大小小的刑事官署备案,并以个人名义,将悬赏赏金加至八万凰铢。
自秦钦上任以来,玉泽城可谓政通人和,何曾出现过让一个小小奴隶连杀十人,最终逃之夭夭的闹剧?这对秦钦的官场生涯而言,真可谓奇耻大辱。
而就在这一天,成冰所在的玄木堂车队风尘仆仆,一路向东南行进,最终驶出西北盆地,进入玄虚湖周边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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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虚湖位居西北盆地与凤凰山脉间的平原带,纵横延伸几百里,是凰国境内有名的大湖。人类自古择水而居,玄虚湖作为平原地区的特大淡水资源,哺育湖岸沿线人口近千万。大大小小的城镇、门派,龙蛇混杂。
尤其是玄虚湖东南湖岸最大的城市“镜城”,向西连接西北盆地行政辖区,向北直达漠铁高原,东南与红莲山脉凤凰城遥相呼应,是国君极其重视的战略要地。
玄虚湖西北部是一片辽阔的沼泽带。西北盆地群山环绕,东南唯一的隘口恰好被这一片沼泽带所笼罩,从西北盆地东南而下的商队不得不选择通过这里,成冰所在的车队也不例外。
“哇,好漂亮!”
除了田丰收,马车上的其余九人恨不得能多生几双眼睛,将车窗外从未见过的奇景尽收眼底。尤其是袁童童,在座位上挤来挤去,探头探脑,尤其喜欢沼泽中一种暗红色的树。
“那叫烛棠,是一种上好的木材。不过,比起咱们田家村出产的玉泽木,还是逊色不少。”田丰收目不转睛地看了袁童童半天,面带微笑地跟她解释道。
“嗯。”袁童童淡淡答应一声,脸上却依旧是见到奇景时的兴奋之意。
“丰收哥见多识广,可知道这烛棠木能够做些什么?”成冰坐在田丰收右侧,仔细打量着窗外的景色,问道。
“这个嘛,自然是我们迟早要学的东西,我现在当然不知。”田丰收瞅了成冰一眼,解释道。
“我们丰收哥从小就跟他叔叔行走江湖,在外地的时间甚至多过在村子里的时间,他去过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有些细节记不清楚,很正常的。”田青给田丰收打圆场。
随着车队向沼泽地的深入,相连的沼泽越来越多,不相连的沼泽之间留给车队通过的陆地也愈发狭窄,偶尔还能碰上其他车队。
远远可以望见黑压压一片马车挤在一片较大的空地中,按先来后到的顺序通过一片巨大的沼泽,沼泽中间半硬半软的狭长堤地勉强能让一辆中型马车单行通过。
葛领队指挥车队分成两批,八辆运载玉泽木的大型马车不参与排队,走另一条路直接前往凰翎镇,剩余两辆载人马车停在黑压压的马车队伍中间,等待通过狭窄的堤道,前往镜城。
“你不是说要到凰翎镇去当学徒吗?结果把我们安排到镜城去,是不是一开始就在撒谎?”听完葛一鸣的安排,成冰皱着眉头问。
“我要继续护送那八车东西到凰翎镇,你们就在马车周围等着,半个时辰左右,镜城那边的老师就会来接你们。”面对成冰的质问,葛一鸣理都不理,做完安排便跟车走了。
“哈哈哈哈,算了吧,成冰老弟。对你来说,只要能逃过‘那群人’的追捕,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管他凰翎镇还是镜城。”田丰收大声笑了笑,重重拍了拍成冰的肩膀。大家也都露出笑容。
田丰收的大笑引得旁边马车上的车夫纷纷侧目。成冰警惕地瞟了这些人一眼,担心其中哪个认出自己是在逃的凰国要犯,赶紧低着头登上马车。
距离上一次下车休息已经过了十几个时辰,大家都想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四处看看,只有成冰怕被认出来,没法出去,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马车里发呆。
马车座位下的抽屉里有书,然而成冰不识几个大字,根本看不懂,翻了几页便放回去。
车门被打开,袁童童轻轻跳上车来。
成冰道:“那些烛棠木,你不是喜欢得很吗?怎么不看了?”
袁童童道:“雾太大,什么都看不清楚。瞧得累了,便回来了。”
马车外人声鼎沸,似乎队伍前端有两车人马因为先来后到的问题吵了起来。车内,两人相对而坐,百无聊赖地听着车外的嘈杂。
“田威究竟是怎样的人?”成冰忽然问道。
袁童童仿佛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窗外。
成冰道:“你若是肯跟我说,我便考虑把我的事情跟你聊聊。”
“我从小在田威大哥家长大。”又沉默了很久,袁童童幽幽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