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训练出的那支执法队里,尽是奇人。将来若有机会,必将前去领教一番风采。”
——凰国刑官大司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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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昨天晚上。
杀完人之后,成冰就在思考怎么逃跑。
奴役成冰的那座庄园,位于玉泽城城西。想要逃离抓捕,唯一的办法是等到黎明时分城门开启,趁着庄园主还没报官的时候,前往驿站搭乘疾行兽离开。
这样一来,成冰的行踪就会被驿站记录在案。只要查到这里,负责抓捕成冰的执法官可以轻松掌握成冰的行踪。但成冰只能这么做。
因为,这个世界并非人类称霸,而是异兽横行、危机四伏。
凰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人类国度之一,得以与各种强大的异兽种族对峙万年,最大的原因在于国界中居住着一头凤凰,作为守护整片国土的护国神兽。
凤凰居住在凰国中心的红莲山脉中,向周围释放凤凰威压。这种威压以红莲山主峰为圆心,向外延伸数百万里,并且逐渐减弱。
玉泽城是西北盆地最大的要塞城市,地处凰国的西北边境。此处的凤凰威压相较于凤凰山下的首都凤凰城,已经十分淡薄。近年来,不少弱小异兽乘虚而入,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潜伏觅食。
设想,成冰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少年,独自逃到荒无人烟的林场之中,如若运气不好,一只简单的弱小异兽都能取其性命,更别说穿越整个人口稀少区,抵达其他有人聚居的大型城池了。
所以,如果选择乘坐驿站的疾行兽离开,好歹能够保证不被异兽吃掉。
“说干就干,大不了见机行事。”
这就是成冰最初手足无措之下做出的决定。而真正帮成冰想出一个可能成功的逃跑计划的,却是另有其人。
那时候刚入丑时,正值凌晨,玉泽城城门紧闭。成冰抱着试运气的态度,在西城门外的土窑子里,找到了正在赌钱的小六子。
小六子和成冰同龄,是当地道上的小混混。因为说话机灵,而且经常帮助玉泽城守门的卫兵收点保护费什么的,所以和他们关系还不错。成冰通过小六子的人脉,坐着军队特制的吊篮上了城头,提前进入了玉泽城。
成冰的底细,小六子怎会不知?郊外庄园里的小奴隶嘛!
小六子虽然身份低微,可好歹也是凰国的普通百姓!是平民!如果不是成冰对他有用,常帮他在庄园里做一些暗箱操作、传递点重要消息,成冰这样的小奴隶哪里有资格和他做朋友?
今夜,小奴隶成冰突然大半夜溜出来,急着进城,这本身就是一件反常的事情。如果让成冰的主人知道有这种事,成冰被直接打死在庄园里都不会有人管。
这不是把柄是什么?
动动眼珠,小六子思考了片刻,便把成冰领到自己在城里的据点,从脏兮兮的囊袋中抽出一瓶不知哪来的烧酒,像个好哥们似地勾住成冰的肩膀,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
成冰脸上沾着的血迹早就干涸成了黑色,整个人被冬夜的低温冻得鼻涕直流。此时居然有人完全不嫌弃他,热心收留他,还拿出好酒招待?
感受着小六子的友谊,成冰简直感动得稀里哗啦,借着酒劲,把杀人的恐惧、逃亡的计划、对未来的迷茫全都跟小六子说了个干净。
小六子猜到成冰闯了祸才要连夜往外逃,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十条人命!让他小六子连杀十人,他自认没这胆量。仔细打量成冰的样子:喝酒喝得面红耳赤,万一给惹急了,岂不连他小六子也要一起灭口?
小六子心下一凛,却又计上心头。不如先稳住成冰,帮他逃跑,日后如果监狱没看好他,让他逃了出来,好歹也不太可能来找他小六子的麻烦。
于是,小六子想来想去,想到了成冰曾经说过的,那条跟成冰从小认识的羚蚯。
这羚蚯乃是一种通人性的异兽,形貌如蚯蚓,体积庞大。
成年羚蚯长约三丈半,由于喜食陆羚羊而得此名。这羚蚯不分首尾,腹部有一条黑色的细线。说是细线,其实是缝隙,也就是羚蚯的嘴。
一头羚蚯把腹部的嘴撑开到极限,甚至可以一次性吞食两头陆羚羊。
自此,成冰的逃跑计划经过小六子一番修改,得到了更好的完善——不需要去驿站,而是赶快前往城南,躲进森林深处,用老办法联系那头羚蚯。
然后,藏身于羚蚯的腹腔内,从地底逃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简直天衣无缝。
于是成冰就一路奔波,连夜逃到玉泽树林深处,以三重两轻的节奏,对着某棵巨树的树根敲了半天,别说羚蚯了,连一条虫子都没看见。
凌晨的星星很亮。
这棵树下便是羚蚯的老窝。现在敲来敲去没反应,要么是那羚蚯睡得正香,要么是它根本就不在窝里,只能等它回来。
好吧!等就等,难道那些执法官一下子就能发现他成冰藏在城南林子里?
即便是搜查,这里也不会是第一个被搜查的地方。一个少年形单影只,逃向危机四伏的城南郊外,这本身就是一件反常的事。
异兽爪下,死无全尸,这话不是开玩笑的。
然而,大国官吏办案,又哪里会轻易被常识所蒙蔽?
在调查完出事的庄园后,刑官秦钦便借助部下豢养的蒙灵犬,凭借死者身上残留的血腥味一路搜索,最终登上城头,费了些时间,找齐了昨晚案发之后守城的那批卫兵。
所有卫兵都被召集在城头审问,小六子叮嘱昨晚拉成冰入城的那个卫兵什么也别说,之后便凑到人群里看热闹。
小六子很喜欢这种“只有我知道真相,可我就是不说出来”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很牛叉、超酷。
这种炫酷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原因在于,这位邢官什么都没问出来,于是在临走前说了几句话:
“那些知道点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的人,在下替你们感到遗憾。你们不明白这是桩多大的大案!哪怕死的是十个下贱的奴隶,那也是一大笔财产。帮助这样的大案侦破,得到的奖赏好歹也有上万凰铢吧。”
话音没落多久,那个被小六子叮嘱过别说真相的卫兵便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人群。
上万凰铢就让这卫兵一个人得到?小六子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亏本生意,何况,哪怕是两千凰铢,对小六子来说也是半辈子都得不到的巨款。想到这里,小六子也急忙冲上前,在刑官面前挤开那卫兵,给自己弄出个位置。
然后,成冰逃亡的一切细节,就被两人争先恐后地全供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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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
月色下的林海翻滚着晶莹翠浪,其中闪烁而过的人影、兽影虽是沧海一粟,却在冰寒的夜风中释放着躁动的杀气。
此时夜色正浓,树影离合。听闻身后的空气传来令人牙酸的破风声,成冰浑身的毛发都树立起来。所幸左前方有棵巨树垂下藤蔓。成冰只管伸出左手,死死扯住坚韧的藤身,前冲的身体在巨大的拉力下向左一偏,躲过几枚致命的玄镖。击空的玄镖镶嵌在林中湿润的草地上,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成冰感觉左手掌心先是刺痛,后变成难以忍受的剧痛,再过几秒竟开始发麻,之后便没了任何知觉。原来适才抓住的藤蔓上居然带有锋利的倒刺!
然而身后两人一犬追得极紧,成冰也只得机械地迈动双腿,绝望地感受着自己与追击者间愈发危险的距离。
“前面的林子更深,还是赶快传书叫人,否则让那小子逃了,怎么向长官复命。”
说话的人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束带上捆缚着的除了沾着草汁的几枚玄镖,还有一枚令牌。令牌上烫有一个“艽”字,这大字随着黑衣人的动作剧烈颠簸,时不时在月色下反射出一丝暗金色的微光。
“这小子刚才拽的是这玉泽木林里最毒的藤蔓,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只能浑身瘫软,倒在地上等我们活捉。何况有我豢养多年的蒙灵犬寻味追踪,不愁他躲起来。“
回答黑衣人的这位,身上却是一席白衣,腰间同样挂着令牌,只是没有飞镖。令牌上的字也不一样,是个“蒙”字。此人背后还背着个大大的袋子,手上拿颗圆哨,时不时吹出圆润的哨音。
远处,一只长相如犬的兽物时不时发出咆哮,与哨声遥遥呼应。它的速度最快,离成冰的距离也最近,两人听到它的咆哮便能轻易得知成冰的位置。
成冰只觉得浑身愈发乏力,几次差点被身后的蒙灵犬一口咬住小腿。这种恶狗一样的东西,成冰跟着庄园主人去集市扛东西时曾经见过。看起来非常强壮的一个男人,瞬间被一头这样的猛兽咬断双腿,骨头碎裂的脆响成冰迄今记忆犹新。
身中藤毒,后有恶兽追击,手里犯下虐杀十条人命的大罪。不论怎么想,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狼狈少年,今夜都难逃此劫。
对于此时的成冰而言,一秒钟都有如一年般漫长。不知又跑了多少步,脚下泥土忽然一松,成冰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拉扯而下,在旁观者看来,就如同忽然被吸进地面一般。
是那羚蚯!它收到信号,及时赶来了。
明明是被强行拽进地下,成冰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追击成冰的二人一犬很快便停留在成冰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片刻,白衣执法官从背囊中抽出一根木筒,筒中竟爬出振翅的晶莹飞虫。虫腿被白衣官以食指拇指轻轻捏住,虫翅一下子纹丝不动。
“犯人成冰匿于玉泽城南郊,十三里外玉泽木林。追至亥初时分,巧入羚蚯腹内出逃,速截之。”
飞虫的翅膀随着白衣官低沉的嗓音轻微振动。话音刚落,黑衣官便接过白衣官手中的飞虫,将其凑到耳边。柔软的虫翅翕动片刻,缓缓振动起来,频率竟与适才白衣官的传信丝毫不差。
此时只要如同这黑衣官一般凑近了听,便能隐约听见白衣官刚才说的话语,以一种极其尖锐难听的音色,被这飞虫通过这对结构特殊的薄翼“复述”出来。
黑衣官大手一挥,飞虫借力消失在灰黑色的夜空里。
“蒙,先回去整理有关这成冰的案牍吧,接下来的活儿,你怕是帮不上太多。”黑衣官转头,对白衣官说道。那白衣官点了点头,转头离开。
执法官们的判断没有错。成冰此时正是藏身于那头羚蚯的腹腔之中,以极高的速度朝东南方向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