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木工不是练武功,木匠不靠天赋吃饭。”
——《玄木堂:学徒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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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冰一行十人被吴教头带出沼泽地区后,便乘上另一辆马车继续赶路,最终在次日傍晚时分,抵达了凰国位于玄虚湖畔的五大城之一:镜城。
“这,便是镜城吗。”
入城的人群熙熙攘攘,主要是扛着各种耕作工具、收工回家的奴隶队伍。他们包裹着头巾、披上朴素的外套,在镜城特有的潮湿晚风中,舒展因为劳作一整天而紧绷的肌肉。
成冰一行人的马车属于玄木堂,被归类于商人队伍,在左数第二个大城门外排队,等待进城。
此时即将入夜,等待入城的商用马车也是极多。成冰等人探出脑袋看去,基本都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货车。
“这镜城的夜市,每十日开放一次。上次来时,我和叔叔另有要事,没有赶上这镜城夜市,今日若有机会,定要带你们逛上一逛。”田丰收对马车内的众人道。
“这镜城夜市,有何好玩之处?”成冰问。
“不知,反正听说有趣得很,就连玄虚湖周围的门派弟子,也常有人利用夜色偷溜出门派,到这镜城夜市中玩他一圈。那些习武之人,哪个家里没有些背景?连他们都觉得好玩,想必热闹极了。”田丰收一边煞有介事地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袁童童的反应。
马车里的一帮男生被田丰收一番煽动,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纷纷流露热切之色。
只有袁童童面露疲态:“舟车劳顿,大家都累得很,一会不知道这吴教头还有什么安排,你们还是别高兴太早得好。”
成冰闻言,不禁多看了袁童童几眼。见袁童童的疲倦似乎真是不假,看得成冰都感觉疲惫起来。
顺着这倦意,成冰索性学着袁童童的样子,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这不闭目养神还好,一闭眼,成冰反而睡不着了。
成冰意识到一件事。
“不妙。老子正在被通缉啊。”成冰心想,“葛领队个老贼骨头,叫我假扮田威,却不给些有用的东西助我易容,莫不是忘了这茬?到时事情败露,他被玄木堂老板臭骂一顿事小,我小命不保才是大事!”
眼看马车距离城门越来越近,排在成冰他们马车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成冰觉得,必须马上采取措施。
成冰跳下马车,敲开了前一辆马车的门。开门的正是吴教头。
“什么事?”吴教头看着成冰,皱眉问道。
“我不知道葛领队用什么联系到你的,但是难道他就没有叮嘱你什么事吗?”
成冰抬头盯着莫名其妙的吴教头,心中急得喷火冒烟,脸上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像个制杖一样,对着吴教头疯狂暗示。
完了,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那个葛领队,怕是巴不得连吴教头都别知道成冰冒充田威的事情。
“滚回马车上去。”吴教头白了成冰一眼,关上了车门。
成冰向远处望去,那高大城门的门洞之中除了穿着盔甲的卫兵,似乎真有几个戴斗笠的人影来来往往,登上被检查的马车问话。
鬼知道那些执法队之间传递消息的速度有多快,万一查的是他成冰,那该如何是好?
“各位大哥大姐,我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想个办法藏在马车底下,一会儿通关的时候别说有我在,行不?”情况紧急,成冰也只好拉下脸皮,跟这群混了有一小段时间的田家村少年们商量起来。
“哈哈哈哈成冰,你不说我还真不记得这茬子事了!你也有今天啊。”田丰收第一个开始嘴臭。
“你放心躲着吧,我们不会说的。”田海平拍了拍肉乎乎的胸脯。
“你自己别露陷了。”袁童童看成冰的目光里,有一丝担忧。
“喂,拿着这个,或许有用。”田丰收忽然从衣袋中掏出一大截绳套,竟是在沼泽时成冰传递酒桶用的绳子。
“你丫的还留着这个?服。”成冰怪异地看了田丰收一眼,握着绳子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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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冰!成冰!我们通关了!”田海平打开马车车门,趴在车厢的地上,向挂在马车车底的成冰喊道。
此时的成冰,腰间拴着绳套,绳子的另一端绕过马车底部的木质支架,打了个活结,整个人如同一只蜘蛛般,紧贴车底。
听见胖子的喊声,成冰敲了敲马车底部,以示安全。
田海平腰间捆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暂时代替着裤子的作用,此时见成冰安然无恙,赶紧爬起来,生怕走光。
成冰艰难扭头,从转动的车轮间向外看——繁华的街景呈现出最低的视角,虽然看不到什么,却也足够成冰啧啧称奇。
一家看起来像肉店的店门之外,一只黄狗趴在地上,看到马车底的成冰,冲着他狂吠起来,想要冲过来,却又被狗链子拴住,无法跑远。
夜色渐浓,马车早已进城,此时想必已是深入住宅区,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最终,马车停在一座院落之内。
成冰只看到朱红色的墙根,还有灯笼投在地面上圆形的光圈。
成冰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脑袋清醒一些。
这么多天来昼夜颠倒,又是逃亡又是奔波,再加上在马车底下受罪了小半个时辰,成冰已经相当疲劳。
观察到车上的其他人纷纷下车,成冰赶紧晕乎乎地解开绳子,从马车的另一头爬了出来,赤裸的脚掌踩在大院里的花岗石地面上,有些冰凉。
成冰从马车背后绕出来。
“就你动作最慢,还不快点站好?”吴教头威严的厉喝猛然在不远处炸响,成冰一下子清醒许多。
院子很大,却还只是这一整片建筑群落的门院而已。大家此时已经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成冰连忙入列站好。
吴教头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双手背在背后,不看成冰等人一眼,只是仰望着院里栽种的梧桐树,默默思考自己的事情。
不一会儿,门院东北侧靠墙的长廊深处绕出一个身影。身影窈窕,走得很慢,双手小心地托住一盘东西,踩着长廊左侧地面上凹凸不平的凤凰花纹,缓缓接近着。
见到此人,吴教头竟迎上前去,弯腰抱拳:“二小姐!怎么是您?”
“阿楠给我姐姐送晚膳去了,吴叔叔你催得又急,我在屋里无事,便帮你把这些东西送来。”二小姐听到吴教头的脚步声,连忙收住步子,立在原地。
成冰看着这二小姐的身姿,心脏简直要漏跳一拍——假如是在西北盆地,绝没有机会见到如此钟灵毓秀的姑娘。
明黄色的长裙水袖为晚风所撩,微微拂动;暗红鱼纹系带勾勒出纤腰,有如细柳。
少女似乎刚出浴不久,略有些潮湿的长发不敢绾起,只好散在脑后,闲适中更添灵动。
“吴某先行谢过二小姐,但二小姐身子虚弱,还是赶快回房罢!大小姐若是知道您私自乱跑,又该发火了。”
二小姐静静站着,也不接话。只是忽然嗅了嗅空气,转向院子里的成冰等人。
只见那白皙清秀的脸庞之上,赫然是一道可怖的剑创。细长的疤痕从左颧骨倾斜向上,一路延伸至右侧眉梢,毁去了少女本应灵动如水的双眸,只剩下尚还完好的眼皮,将支离而灰暗的瞳孔保护在内。
看到二小姐的正脸,成冰不禁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天知道这二小姐经历过些什么?
难怪这二小姐动作缓慢、异于常人,原来竟是个盲女!将如此大难降临在这样一位豆蔻少女身上,却又是命运何等恶意的玩笑?
“握草……”田海平忍不住口吐芬芳。在众人怪异的眼神中,这胖子很快意识到不妥,尴尬地捂住了嘴。
二小姐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倒是站在二小姐身边的吴教头伸出食指,遥遥指向田海平,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便是最后一批学徒么?”二小姐问。
“是。像往年一样,给了那田家村十个名额。”吴教头道。
“拿了东西,你们也快去休息吧。我们这儿欢迎你们每个人,不过,给你们压力也不小的。”二小姐面向成冰等人说完这话,便又似来时一般,缓缓向那北面长廊深处走去。
待得二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吴教头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拳,将田海平打翻在地,连那腰间遮羞用的破麻袋都差点掉下来。
原因,谁都知道。
成冰转身,想要拉起田海平。
“别动!让他自己起来。”吴教头喝道。
成冰深深地看了吴教头一眼,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
“这些,是你们的舍牌,还有学徒手册。你们是最后一批报到的学徒。今晚禁止乱跑,明日卯时,跟其他人一起,在鲁班广场集合,我会召开学徒大会。明白了吗?”
“明白!”成冰十人纷纷接过吴教头分发的舍牌与手册,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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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牌男女有别,其余不作限制,随机分发。成冰和田丰收的舍牌上分别是“十栋二层北”和“十栋二层东”;田海平是“四栋一层北”;田青则被分到了“十三栋二层西”。
袁童童的女生舍牌上写的是“一栋一层东”。
没人看得懂这舍牌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个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吴教官穿过昏暗而错综复杂的长廊,穿过一个又一个庭院、建筑,来到一片开阔的广场,星空之下,广场中央似乎有一尊巨大的雕像,由于太过昏暗,看不真切,想必便是明日一早的集合地点“鲁班广场”。
一行人从鲁班广场的东南角进入,又从东北角离开广场。
穿过一道精致的圆拱门,吴教头领着众人沿石子路向前走。石子路每隔一段都会分出一条岔路,岔路不长,尽头是一栋栋矮小的双层木屋,木屋前挂着圆灯笼,散发暖融融的黄光。
“男生可以解散了,自己看门上的木牌,自己找到床位。女生还没到,继续跟我来。”吴教头话音刚落,众男生纷纷散开。
田丰收瞅着袁童童,瞅着她跟吴教头走远。
“喂。”有人一掌拍在田丰收背上。田丰收回头一看,是成冰。
“我们一栋的。”成冰说。
“赶快找,先安顿下来再说。”田丰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愣神,但嘴硬还是要嘴硬的。
说罢,田丰收又抬头望了望夜空。
残月,静静挂在云梢,冷光迷离。月下一群少年,在冬日的夜风中,向一栋栋木屋门口暖黄色的灯光靠近,看一眼门上的木牌,又离开,寻找下一栋。
艰难,却饱含着希望。
几十年后的成冰,回忆起在玄木堂的这段经历,或多或少都有些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