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暮樰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她在捆她的铁索空隙间扭动时,背上总有滑腻的摩挲感和无时无刻不在蔓延的潮湿,而耳边滔天的声响和眼前的空洞全成了脑中的恐惧混沌,有水珠偶然喷溅到她的皮肤上才能撕扯开一些现实,刺激她清醒一点
如此反复挣扎予暮樰极尽崩溃,煎熬之下洞内终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息,她浑身一激灵,不由紧闭双眼却又长舒一口气,显然抗拒又如释重负
予旸自崖顶的机关内飘然而下,手中拿着用特制的燃料点着的火把,
上次予德出去之后他花费了许多精力将洞穴改造了一番,逃脱更难上加难,用来困住予暮樰不过是小试牛刀,这地方他是为更紧要的人打算的,此时他不言不语,只看着火把哼哧哼哧冒气
予暮樰不过被关了月余却好似成了这洞中的老鼠精,无论在一处呆了多久,在光线下依然无所适从,只想逃遁,她因无所遁形已经浑身颤栗不休,可随着予旸手中的火把越燃越旺,她竟觉得自己越来越松弛,不料,没一会功夫便过犹不及!她迷迷糊糊挣开了眼睛
这时予旸不失时机地蹲在予暮樰跟前,轻拍她的肩膀,沉声开口道
“樰儿不怕…爹爹来啦”
予暮樰迷蒙着迟疑了一阵后突然剧烈的扭动起来,她身上的铁索互相撞击丁零当啷作响,其间不难分辨她慌忙的叫喊声
“爹爹…爹爹!爹爹!”
予旸面上慈爱一笑,哐当一声拧断了束缚予暮樰的铁索,而予暮樰挣脱开束缚后越发恍惚,不多时她脑子里也绷地一下,彻底断了意识
予暮樰灵台再次恢复清明时,恰好正午,她像果皮一样被晒的干巴巴的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缓了好半天才终于睁开眼
只见皇亭大街上的行人一如往常熙熙攘攘,她蓬头垢面在地上趴着,已经男女不辨,身上的衣服披了黑绿的霉斑散发着恶臭,人人避之不及
她不动声色,逐一分辨眼前的铺面,待清楚方位后大喜过望,狠狠一咬牙爬起身来,径直朝心中的目标走去,显然予旸将她丢在这里不是为了消磨她的意志
若有一点可能,予暮樰不会到眼前的府邸叩响大门,可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了
而此时好不巧!这府邸的主人正在外逍遥
赵冉随济苍去了他父亲留下的富庄,一路逛完赵冉差点惊落了下巴,庄子名下光是田产就有五十多顷,另外还有几座山头种满了果树茶树,其中牛羊成群遍地鸡鸭,难能可贵的是庄子里还有同水一起流出的石脂!
对比之下皇帝赏赐的那些皇庄根本不值一提,赵冉从前只知道济苍富有,没想到如此富有!她只知道这还不是那富可敌国的煅字庄!
庄子里的农户对济苍这个东家毕恭毕敬,赵冉跟在后头颇有自己狐假虎威了的自惭感,进了园子后,里头的下人们见了济苍比田地里的都自在许多,却因此暗搓搓打量起赵冉来,赵冉察觉到各处射来的目光,心里暗叹,她脸上有花不成?殊不知下人们个个都满含惊悚,全想不明白为何一向不苟言笑的主子会百般讨好、亲昵的牵着个男子!?
午间,两人吃着庄子自产自足的瓜果蔬菜,味道清新,赵冉心情也极好,不过此时她眼中的济苍完全像金子一样熠熠生辉抓人眼球,当真是财大气粗!她想,难怪当时都城的姑娘们为了他互相撕扯,明争暗斗,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敢在父兄的章程里夹带艳词……
济苍见赵冉吃着吃着开始神游太虚,手中的筷子撂下了竟也不为所动,他捉摸不透不住轻咳两声道
“咳……不合胃口?”
赵冉漫不经心往椅子背一靠,笑说
“不是,我在想……你是怎么独身至今的,若我是你,早什么烦扰都抛却了,到了你这个年纪……能尝的乐子恐怕都找完了”
济苍笑了笑也放下筷子,问她
“若你就是你,你父亲母亲没有出事……你想做什么”
“说实在的我还没来的及想呢,后来就只求活着了,不过若家里没突发变故的话,我恐怕也就是按部就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有钱人,靠穷人们而活还沾沾自喜”
济苍眼珠子转了转
“没想过要找什么样的夫婿?”
赵冉撇撇嘴
“没……想了也是白想,我父亲母亲都没有兄弟姐妹,我也是独女……哪怕他们再纵容我,这件事也由不得我,再说了我从来没个女孩的模样!从小跟几个狐朋狗友混的不伦不类的!”
说罢,赵冉叹了叹补充道
“我家道中落后他们也就不跟我来往了……唯恐避之而不及”
济苍感同身受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家那些虎狼远亲趁我年幼争夺我父母的财产,各自为营抢的老死不相往来!若不然予旸也不至于能轻而易举带走我,我当初答应予旸下山,便是为了堂堂正正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不贪财也无心求财,只是不想糟践了我父母苦心经营的家业”
转而他又红了脸,眼神飘忽道
“不过……你若是想要,不单单是这里,另外几处庄子也好,各国各都城里的大小铺面也好,我的俸禄、朝廷的赏赐……通通都是你的!”
赵冉叩了叩桌面,笑道
“这可真是好主意啊!若我真爱财…你既能骗了我去,手头又不少分毫!”
“………”
济苍抓住赵冉纷乱的手指问她
“……那你要是不要?”
又是这样的问题……赵冉微不可闻叹了叹,一阵默然,济苍气馁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
赵冉抽出手来托着脸,虚虚望着门外苦笑说
“……我也说不准”
她知道济苍的意思,无非就是提一嘴聘礼罢了,虽说明面的障碍他们俩已经谈开了,可抛开那些不提,赵冉真正迈不过去的坎还是她死去的父母,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叛徒,说来奇怪……她曾经消极地甘愿饱受独活的折磨、厌弃自己时,心里还舒坦一点,只因为她无比清楚,她再积极去努力争取的一切都不会有机会被他们祝福,不会有机会他们被认可
可另一方面,跟济苍的结合可能会让她治愈,也可能又会陷入一次这样的僵局
济苍煎熬在赵冉的沉默中渐渐眼眶有点酸涩,他本以为会有转机……,当下垂头沉声道
“是我太心急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问了”
他缓了缓神,准备说出自己费心费神操控许久的事情,公主既然答应配合,这件事的结果无疑是板上钉钉了,他本想着赵冉口头答应做他的夫人后,他便将这惊喜告知,假以时日再明媒正娶
他已经想通了,不能因为忌惮予旸就让自己停滞不前,若要与予旸耗上一辈子就一辈子偷偷摸摸不成?他当然不介意什么名分,只求能跟赵冉一起,可他怕赵冉介意
没承想赵冉本人含糊其辞,他做再多也是徒劳!又一次自作多情罢了……
济苍眼中的热切褪去,讷讷地说
“最近朝廷会有次大动荡,当今皇帝是当不久了,待太子殿下登基,你会是当朝第一个女将军……不想做将军也行,总之能以女儿身示人”
赵冉听罢心里五味杂陈,不禁愣愣消化了许久,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暗叹,难怪济苍那天晚上会不期然提起嫁娶这茬,恐怕予旸祸祸皇帝之前他就作了打算
两人相对无言一阵,赵冉登时起身道
“我心里做不成个决断……你已经要而立之年,未免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该再跟我这样散漫的人要好”
哪怕济苍常常会觉得自己被践踏了,这一次最甚,他恼怒!点了点头压抑着嗓子回道
“好!”
赵冉勉强抽了抽嘴角想笑笑再走,可知道自己绝对笑不出来,未免搞砸一切,还是作罢了,她不看济苍步履匆匆离开了内室,一路上农户们对她的态度与对济苍一般无二,赵冉自惭感再次油然而生,她赶紧牵着马逃开,反正在马上痛哭流涕也不必担心有谁看见
济苍想求得一段亲密关系的升华,她望而生畏,哪怕很喜欢很喜欢济苍也宁愿止步不前,真正患得患失的是赵冉,她怕死了失去爱人的感觉,她想不曾拥有就还有余地
无疑,她曾经的价值全在父母眼中,她与那些深情的凝视共生,里头不经意间饱含许多期待,或许是要她充满活力,或许是要她变得聪明漂亮,等等等等,她一边吸收着一边不可避免地承受着暗示,到如今真正长成了,正是要证明自己好释放这压力的时候,父母溘然长逝,一切都变得好没意思
哪一天再来一次的话她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定要一举被击溃,她会像狼爪下的绵羊,哀鸣一生,赵冉怕死了这种感觉,她很明确济苍对她也有许多期待
赵冉骑着马闷头赶回都城,只想静静想个明白,殊不知她的府邸门口有真正的狼匍匐着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