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毓雪匆匆赶了来。他身上还有结霜的冰花悬挂在袍角襟口,看起来,是一路骑马从宫中而来。
刚落坐在我床边,他的鼻息就急促了起来。
大概是我的模样吓坏了他,怎么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盛着如此深沉的担忧。
或者,他是愧疚了?
我乱无良心的笑着,看着他的吻点点落在我鼻尖,唇角,掌心,然后润湿了我发梢。
“潋滟,今日之事我已做出一个了结,”他语气有少有的急切,夹杂着哀伤娓娓道来:“绿意被我遣回了米府管教,你今日.....所中之毒是她心存恶意像要毒害影儿,影儿对我说了,是你救了她。谢谢你。”
谢谢?他在谢谢我救了疏影,还是他们的孩子?我仰望着他狭长的两弯弘泉,映着我不无嘲讽的面孔。
“今日进宫,可看到姐姐了?”在虚空的宁静之中,我突然开口问他。
毓雪坐在床沿的身影动了动,烛影摇曳,他半晌没有开口。
我心里一空,连忙揪住他的袖襟气喘连连道:“莫不是姐姐的龙胎不保?”
须臾,毓雪起身从桌上端起装药的瓦罐来,轻扶我起身,缓声道:“若嘉,不,仪妃的事,你先不要操心。她很好。”我看到他一向表情变化不多的面上雪白一片,他眼底的担忧并没有随着烛油微弱的亮光而消失,说起话来也有些漫不经心。
我皱皱眉,转了个话题:“那,还有何事让你困扰?”
他倏然抬眼看我,浓的化不开的眼底聚集着星光点点,就差一点,我以为他要落下泪来。
“毓雪......”我试着举起手臂,可虚弱的身子现在似乎还没有恢复,我有些气恼,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毓雪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只是轻巧收拢我的两只手心,慢慢覆在他面上,道:“你这段时日好好休息。旁的事,莫要再多虑。”
我轻点头,看着他起身离开,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
这个男人,鲜少把任何情绪描画在脸上,多了,也只是开心或者生气而已。
难道真的是姐姐出事了?
前些日子我让春晓进宫,她没过多久便顺利当上了姐姐嘉仪宫的掌令女官,司上下三十二个仆从,有权进出御膳房和御药房。这一点,无疑是给了姐姐一个极大的便利。我左思右想过,若是在后宫之中起乱,一个是食物,另一个绝对是药物。春晓掌握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的权力。
好些日子没有春晓的消息,不知是不是......
我冥思苦想半天,最后决定掀开棉被亲自去看看。若是没有瞧见姐姐平安无事,我也没法安静修养。
才走两步,就听到一声惊叫:“夫人,夫人不可。”慢慢挪着发麻的脚脖子,走近了仔细眯了眼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
这个丫头还是睡眼朦胧的模样,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倒是干净灵秀。刚才看我自行起身,她人早已跳了起来。
我揉揉肩膀哀叹了一声,从我这里出去的丫头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下次应该提醒毓雪别把人送到我这里来找死了。
一阵凉风从窗户缝吹散进来,愣是把窗支子给吹倒在地。那丫头机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先给我披上了外袍,这才回身寻找自己的大袍子紧裹在身上,怯生生道:“殿下说了,夫人若是起来就好好躺着,让我伺候着。奴婢名叫海棠。”
“海棠?”我一愣,突然想起了外面盛放的海棠花来。
“奴婢是一等公侯府上选来得。”她继续道,脸上笑若春风拂柳:“公子说了,要我从此好好侍奉夫人。”
蓝舆......辛苦给我安插进来一个得用的人么?我摇头,苦笑着看那丫头喃喃念叨的小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看来,她是铁了心让我无法出去,这个丫头人小心眼多,倒是个做丫头的好料子。
“海棠姑娘,夫人可醒了?”门外轻叩了一声,一道瘦小的身影倒映在一格格雕花门框之上。
“什么事?”海棠小心看我一眼,扭头扬声问。
“骊歌夫人求见夫人,若是夫人未醒,我这就去回了去。”那个小厮犹豫了一下,抬脚想走。
我听到骊歌夫人几个字,已经激动的跳了起来。骊歌夫人,骊歌夫人,杨素大学士闹了满城风雨的宠妻,对我陌家大有助益的关键人物。盼都盼不着的人儿,怎能不见?
海棠这回倒是反应快了许多,并没有看我的脸色,直接走到门口道:“快快请夫人进来吧。”
说着,她脚底下利索的走的行至门口,安静等待着骊歌夫人的声音。
半盏茶的功夫,一道袅娜身影已然默立在门口。
海棠未等她下人叩门,回身用眼神询问了我,看我点头才扬起笑容直直推开了门扉。
“见过夫人。”她一福身,娇小玲珑的头饰也随着那个动作颤颤巍巍。
我见状心底里倒是欢喜的,至少这个丫头眼力不错,长相也是讨喜的。掀起被角,我撩开纱帐挂上了金钩,对着门口的丽影一笑道:“夫人,快进来。”
骊歌夫人看起来比起大典那阵子丰腴了不少,肚腩有些微腆,身躯也不甚灵活。看起来,杨素大人是极为疼爱她的。
只见她把披身的大氅交给后面的丫头,快走了几步到我榻前,一双秋水明眸布满泪意,道:“早该来看夫人了,只是骊歌被府务缠身,夫君得知了皇子妃身体不适,连忙遣了我来。”
她如此,倒是换我不由愣住。我本与她并不算熟识,就算救了她,也不至于让她如此感激涕零。杨素大人一个冷面冷口的男人,怎么会忙不迭遣自己的夫人来讨好皇子妃?朝中传出去,莫不是会走漏他结党......
正百思不得其解,只见骊歌夫人悄悄攥住我的手,眼底瞟了瞟身后。
我恍悟,咳嗽了声。海棠立即会意,巧笑倩兮的对着骊歌夫人的丫头说:“来来,我要去看看夫人熬的汤药,你家夫人来此想必也是受了寒,咱们一并去看看有什么好的姜汤水给端来。”
我失笑,嗔道:“就你心思多。”
海棠依旧笑颜如花,福了福身,拉着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另一个丫头一并退了下去。
“夫人此行,可是有什么事?”我受不了煎熬,干脆开门见山直问向她。
骊歌夫人拿起绢帕掩了掩唇角,眸间神色灵动道:“夫人爽快,骊歌就有话直说了,”言毕,她看了看我,大概是我焦心如焚的神色让她触动,只看她握住我的手心捏了捏,眉头轻锁:“骊歌来,一是为了感谢姑娘救我母女性命,其二,是夫君令我传话,无事不妨进宫走访一趟。”
我心底一沉,难道宫中出了大事?
“前几日御花园游赏,我见到了仪妃,一切安好,并无其他。”她看出我的忧思,拍了拍我手心道:“你入宫自会见到我夫君大人,他这段时日在宫中未曾踏出半步,皇上令他修改律法,夫君日夜繁忙,所以我也只是见了三面而已。”
听闻姐姐没事,我终是放下一颗心。看着骊歌夫人娇艳的双颊,心底也有些可怜她,一个女人撑起诺大的府邸,与我倒是颇有些同病相怜。
“夫人,潋滟在这里亲人甚少,若是夫人愿意,可常常与我走访走访,省的闷在府里发霉。”我笑了笑,回捏了她手心一下。
骊歌夫人也笑了,欢畅道:“好久没有如此接近其他女子,他们莫不是嫌弃我出身,成亲那日,我又......”说到这里,她面颊微红起来。
我好奇心一起,拉了拉她袖襟道:“快快说来。”
她摇了摇头,懊恼道:“不提也罢。”
看她无意再说,我也不愿勉强。片刻功夫,她坐了坐,才起身道:“我还要回府准备准备下月公主办的飨宴,到时大概也能见到你。”
我点头,想了想道:“不如约好,同一时刻见面。”
骊歌夫人合掌轻拍,似是喜从中来:“那倒是好,夫君要我多多与夫人相交,看来是说对了。夫人心底澄净,这一府三个妾侍也能管理的妥当,定是不简单的。”
这话说的我没有防备,不由脱口而出道:“只有两房,何来三房?”
她掩唇,也不由得错愕万分:“昨日炮仗响了一路,皇子府侧门入了新妾侍,我亲眼所见。哦,对了,夫君说那是米府送进来的人。”
我咬了咬唇,手底哆嗦了一下,扯出抹笑容道:“原来如此,看来我病久了,这事到是也没人与我说过。”
骊歌夫人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看我如此也就作罢。只是叹息一声,留我一人在室内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