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树枝杈繁多,并不像我玉合一般满地芦苇花开,栀子花香随处可闻。只是,这不是花季开的花,竟能让蓝舆公子费尽心思栽种,必然有它一番道理。
靠着灰石墙围处有一楠木简单钉制的木梯,儿时见过爹爹爬上木梯修缮房顶棚的瓦砾灰沿,想不到,今日竟要自己动手起来。搓了搓双手,我冲到了墙围底下搬起了藤架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到了树干底下,待到支架好,天上雷雨已是纷然而至,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棚上好不热闹。
若是我爬树这一幕让姐姐和娘亲瞧见,不知又要听多少遍《女戒》。想到这里,我不禁暗自庆幸无人知晓这件事,当作日行一善罢了。
从遥遥欲坠的梯子上爬下来之际,已然是雨过初晴,虽然颇费一番功夫,却也值得。看这花儿开的如此茂盛,真乃奇景。
“蓝舆公子莫怪,家妹即是如此顽劣。若是瞧见她,还请公子唤她回屋见我。”姐姐清雅的声音随着一阵铁皮摩挲的声音一道传来。听这些话,就知道是姐姐与蓝舆公子一道来了。
我暗自懊恼,怎的不知姐姐会提早回来?还是跟蓝舆公子一道,莫不是他们碰上了?
“是。”简简单单一个字,仿佛过了很久才说了出来。
我四下寻找能够躲藏之处,无奈房门是来不及进去了,身边能触及的只有——那不是半敞着的窗么?
趁着两人还在客气,我趴在窗沿之处翻身入内,却不料那一处正好是书房,一时间镇纸泼墨发出几声巨响,纷纷掉落在地。
怎么会如此狼狈?我微叹,等着姐姐嗔责的声音,还有蓝舆公子的怪罪一道而来。
正在想着,外面一阵悉嗦的脚步声纷叠而至,最先跨入房门的是蓝舆公子。他目光甚为锐利,偏头一扫,正好对上我无可奈何的面孔,瞬间面孔僵了僵,却又浮上几许笑意。
“公子可好?”姐姐在屋外的声响不大,却有着几分焦急。
“甚好,勿扰。”蓝舆回头,面孔登时温柔不少。
对着姐姐还能疾言厉色的男人,这世上本就很少。我咬舌暗笑,拍拍袖子对他一揖,聊表谢意顺带着请他莫要出声唤来姐姐。
“殿下随后会至‘机予阁’,请姑娘候驾。”蓝舆勾起唇角再一回头,眼睛一瞬不顺的盯着我。
外面又惊起了响雷,阵阵席卷而来,正如我此刻擂鼓般的心情,咚咚山响。
“那就谢过蓝舆公子了。”盈然悦耳的声音没有丝毫迟滞,转瞬,姐姐的脚步声已然远去。
“谢过公子。”我屈身一拜,低头的霎那吐吐舌头:“还有公子不怪之恩。”
阴沉的天空终于在他久久未出声的沉默之中爆发出一记重锤,雷鸣劈开天地之界直直砸了下来,变成一道道冰凌柱子,划开天界的边缘。
他面孔微微变了变,迅速抄起我的胳膊反转向*大步流星的走去。
我不安的扭动着胳膊,惊吓之余脱口而出:“再不放手我定要你好看。”
前面的修长身形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背轻轻抖了一下。
“你可是怕了雷雨?”我跟着他走在后院滴水的房檐之下,见他躲避得如此匆匆,必定是那惊雷吓住了他。
我心内浮现出烈国堂堂‘一等公’竟然惧怕响雷,一个人躲在锦被之中不敢出来的画面,不由自主笑意跃于唇角,把刚才的恼怒又抛到了脑后。
“笑甚?”他头也没回的停步站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只是静静看着雨点滑落。
“无事。”我轻轻闭上嘴,不再笑话他。这人若不是背后长了只眼睛,就是感觉特别敏锐,怎的我笑两声也被他听了去?
“走吧。”他淡淡放开手,指了指前方拱门:“从这里出去往西即到你的院落,往后不要再来。”
“为何?”我迈向前一步,看着他的后脑勺偏头询问。
“自有缘由。”他言简意赅的回答完我,拂开一片杨柳遮挡的荫蔽之处,消失在细雨茫茫之中。
自那之后,我心底开始没有来由的厌恶起这个知恩不图报的蓝舆公子来。其一,他明明惧怕雷雨,想要躲避一阵,却不肯张口承认;其二,他表面冷酷异常,虽比上那毓雪公子俊上不少,却绝没有那份优雅闲庭的姿态,待人处世之道让人不敢恭维;其三,他到今日为止,竟没有托人捎来只字片语的感谢之词。不过这一点,谅在他从小无父无母,我大方原谅了他。
这些话语,我一字不漏的写在了雪阀纸上,又托了姐姐委托随人捎去玉合。
不出三日,竟来了人回报:明霞两日后来访。
此事我未曾告知姐姐,若要她知道,不知是怎样一阵训斥。作为长姐,她总是矜持优雅的,我行为乖张之时,总免不了被她偷偷教训。
即使如此,她总是为我承担后果的那个人。
但这次,明霞来访连我也未及提前告知,所以我决定要好好凉凉这个丫头。
庭院九曲十八弯的凿了不少天然青苔石铺就的小路,踩在上面绵软松软,这等气派安逸,恐只有皇子府上才摆的出来。我四处闲散溜达着,突见一侍女匆忙奔走,面目苍白渗着汗水,焦急之下连带脚步都有些踉跄。
“这是去向何处?可是出了大事?”她走过之时,被我拽住了袖襟。
她微一蹙眉,看到是我,立即恭立垂首:“见过姑娘。宫里头有话传给皇子殿下,奴婢这正要去‘机予阁’寻殿下和陌大姑娘。宫轿正在门口候着,耽误不得。”
我随即松开手,不得不让她先行一步。
姐姐这十几日之中试了新嫁裳,等待着爹娘来访,还有来来回回进宫面见毓雪的母妃,竟没有丝毫疲态。每日毓雪总是拔空带着她出门一阵子,回来的时候,姐姐总是笑容满面,粉颊白里透着淡淡红晕。
“姑娘,宫里来人嘱咐,要您一道去。”那个侍女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蓦然回头。
“我先去梳洗一番。”我应允,不禁更感疑惑。既然召我,总不能不去。
二话不说,我迈入自己的小落院,简单换了一件水粉色的衣裳,扣上环佩,梳了个双凤簪。
对着镜子中唇红齿白的人儿,黑发垂丝一般披散开来,镜中人对着自己翩然一笑,神情带着一丝不定的游移,还有几分不羁。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怔忪恍惚起来——烈国,究竟能让我在雪阀纸上写下多少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