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有一整天的课,最后两堂是公共课,大教室里坐了建筑系三个班的人。而纪兰清旁边坐着陶冉冉。
纪兰清已经习惯了,陶冉冉自己系的课不爱上,却老喜欢去蹭建筑和医学系的公共课,不是跟着纪兰清就是跟着褚弘秋,即使这两人上公共课都各忙各的事情,陶冉冉也觉得比在自己系上课有意思多了。
“哎?你看他们俩竟然在一起了!上课都拉着手。”陶冉冉忽然来了精神,指着前排一男一女对纪兰清说。
纪兰清:“……”
蹭课蹭多了,陶冉冉跟纪兰清班上的关系,比纪兰清自己跟班上的关系还要熟悉。
“我前两天听说才刚开始追呢,这都在一起啦。”
“你一天到晚可真操心,连我们系的事你也要管。”纪兰清一边在书上快速地写着笔记,一边揶揄道。
“对了,我上周末跟我爸妈去参加个聚会,听说了你学长的一件事。”
“是吗,谁啊。”纪兰清敷衍地应了一声。
“高钰啊!听说他家最近开始给他张罗着跟各家女儿相亲,介绍好多个了,他全都回绝了,把他爸妈给气的。”
“是吗。”
“其中一个女生好像是你们系的研究生,仁厚地产曹家的独生女儿曹贝琪,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高钰,听说她考建筑设计的研究生就是因为高钰。两家家长倒挺满意的,一直撮合,曹贝琪当然更乐意了,结果就高钰一个人从头到尾不配合。”
纪兰清埋头写字。
陶冉冉继续自言自语:“你说高钰看着挺温顺个人,没想到在相亲这件事上这么固执……”
教室门口有人影晃了两晃,纪兰清下意识一瞥,脸色瞬间沉下。
“怎么了?”陶冉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教室半开的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往教室里看。
“那是谁?怎么有点面熟。”
“许修为的秘书。”
正在这时下课铃响起了,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纪兰清慢慢地收拾书本,故意等所有人先走。
陶冉冉脸上满是鄙视:“呵,这是又要打什么主意呢。”
“谁知道。冉冉,你先走。”纪兰清平淡得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怎么行!我必须陪着你。”
“你没必要掺和进来,替你爸妈想想,他们不还得跟许家打交道吗。”
陶冉冉还想说什么,纪兰清脸色一肃,严厉道:“听我的,有什么事我回头跟你说。”
陶冉冉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得先离去。
纪兰清走出教室,平静地看向走上前来的男人,对方说:“纪小姐,许先生在外面等你。”
许修为的车停在教学楼旁的停车场里,纪兰清走到车旁,车窗落下,许修为坐在后座。
许修为是许家家主许盛的大儿子,26岁。他相貌斯文,在各种场合完好地维持着温文尔雅的形象。作为许家长孙,许修为从小各方面表现优异,在外人面前为许家挣足了脸面,如今逐渐成熟,走出去也开始独当一面了。
这样风光的一个人,纪兰清却一眼能看尽他眼底的阴毒和冷血。
许修为连车都没下,只隔着车窗跟她说话,他话音平和,却显露出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和不尊重:“纪兰清,你以为不回信息不接电话,有些事就可以回避?”
纪兰清不答话,只是鄙夷地冷眼看着他。
“我找你只有几句话。”许修为使了个眼色,秘书立即给纪兰清递过来一份文件。
“希望你签了这份协议,三天之内,将你爸当年带走的祖传玉镯还回来。我父亲交代由我来全权处理这件事,如果你主动交还,我可以给你满意的补偿。”
闻言,纪兰清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她连看都没看那份文件,平静地说:“那个玉镯是我爸爸的父亲亲手交给他的,我爸爸的遗物,凭什么给你们?”
“你爸早已跟祖父断绝关系了,再说,你爸又没有生儿子,你也不姓许,有什么理由霸占许家的祖传之物?”
纪兰清心下了然,看来,许家现在是等着那支玉镯有急用,不是因为其贵重的价值,而是那个物件背后承载的分量。
世家大族对传家物向来看得重,那代表着绝对的地位和身份,通常会传给家族里最受器重的男性成员。许家的那只玉镯是出自满清皇室的古物,几百年前由缅甸贡榜王朝进贡的一块罕见玉料,就打了这么一只镯子,通身翠绿,价值连城。玉镯到了许家手里已经传了六代,每一代的交接都备受瞩目。
许修为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等到他结婚的时候,许盛如果拿不出这只玉镯交给他儿子,在那些名门望族中一定会引起各色眼光和议论,对于要面子的许家来说,这种羞耻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纪兰清轻藐地笑了一声:“当年玉镯传给我爸爸的时候,他还是许家长子,即便后来断绝了关系,你祖父也没有收回玉镯。如果你爸真有那么深得人心,你祖父为什么没有为他把玉镯拿回来?说到底,在许老太爷心里你爸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老二,想要祖传玉镯,凭什么?”
“就凭你爸已经死了,而你和你妈,根本没有权利拿许家的东西。”许修为阴狠地说。
纪兰清又是一声冷笑:“说得这么硬气,你不也等着你祖父死了,才敢来跟我要传家宝吗?”
一句话说得许修为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
纪兰清的父亲许崇去世后,许家这两年借着各种名义,把她父亲留下的仅有的一间商铺和一个破败的小酒厂先后夺走。那时许老太爷还在世,已经日暮残年,不再过问家事,对儿孙做的这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许家上下都知道,别的事情可以动动手脚,唯有祖传的玉镯不能动,那是许老太爷对已故的大儿子留存的最后一点念想,兴许还有一点愧疚。
一个月前,许老太爷病逝,不出所料,许家这下彻底没有顾忌了。
而以纪兰清对他们的了解,这个利益至上人情寡淡的家族,当他们没有了顾忌,也就没有了底线。
许修为目光冷硬:“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们法院见,我会把我们家的东西名正言顺地拿回来,你就等着传票吧。”
“我等着你,姓许的。”纪兰清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走了。
远处陶冉冉朝这边一直张望,她不放心,还叫来了褚弘秋。两人听纪兰清讲完事情原委,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帮着她出主意。
可纪兰清知道,这件事谁也帮不了她。
……
入夜,之境剧场的舞台上一片漆黑,四下肃静,整个内场里只有安全通道的标识亮着荧荧的光。
本来应该在台上练舞的纪兰清,此时正坐在化妆间里发呆。每个人都有软肋,纪兰清可以事事淡然处之,唯独遇到父母的事,她永远无法保持平常心。
父亲去世多年,一个已故的人,到现在依然还被他的手足血亲算计着,这让纪兰清感到悲哀。她不怕许家走司法程序,不怕他们找的律师有多厉害,她只是为父亲感到悲哀。她今晚一直努力让自己全情投入到音乐和舞蹈中去,不想别的,可无论怎样都挥不去心里的低落。
安静中,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打断了纪兰清的思绪。
她抬头看到白辰站在门口,一身黑色衣裤,白色板鞋,扛着个提包。
“没见你在舞台上,就来后台看看。”他眼角带着懒散的笑。
“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不再来了吗?”纪兰清皱着眉。
剧场的各个通道明明都上了锁,纪兰清搞不明白,白辰每次都是从哪儿进来的?平时别人需要买票才能进来的地方,对他来说就像逛公园一样畅通无阻。
“我只答应再也不来这儿躲了,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答应不能来走访。”白辰说得大言不惭。
纪兰清又想气又莫名想笑,走访。
“那你能不能答应以后都别再来了?”她问。
“我和你的交情,还没到有求必应的程度。”白辰径直走进来,将提包随手往桌上一扔,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熟稔。
纪兰清懒得再跟他理论,不过,先前的郁郁不欢因为这个人的一通打岔被冲散了许多。
白辰拖了把椅子坐下,看到纪兰清面前放着那本设计软件的书。
“书看了?怎么样?”
“还行,没想到你的字写得挺好。”纪兰清凉悠悠地说。
纪兰清原以为白辰写起字来会跟他本人一样张狂潦草,然而那天翻开书,却见字迹峻逸,笔走流畅又不失嶙嶙风骨,确实很出乎意料。
但是……
“我问你内容,我好心好意写了那么多,你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吗?”白辰咬牙切齿道。
纪兰清心情整个放松下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前几次在白辰面前,她到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受制于他,让她很是憋屈。现在难得也看到白辰有气撒不出来的样子,她感到十分舒畅。
可是纪兰清眼底的灵捷没能逃过白辰的眼睛。
他忽然邪邪一笑:“是不是对你来说太深奥了,你根本看不懂?”
满意地看到纪兰清脸上慢慢浮现的怒气,白辰又不急不缓道:“看不懂没关系,求我,我给你讲。”
这一刻纪兰清真想把书拍在他那张得意狂妄的脸上,为什么这个人总有办法激怒她。
“学校里有这么多人可以请教,干嘛非得找你。”纪兰清不高兴地转开脸。
“你说那些精英?他们懂什么。”白辰话语间满是轻佻和不屑,想了想,认真问:“这本书的内容,包括我给你注解的东西,你能看懂多少?”
“百分之八十。”纪兰清也认真地答。
白辰挑眉,有些意外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你们系的硕士估计也就百分之五十的水平。”
“什么内容看不懂?”他问。
“软件技术。”
“看不懂正常,做软件是IT的事,跟你隔着专业。”
他接着说:“关于这个跨领域合作项目,你如果从软件下手的话,会面临繁重的工作量。你要是想了解基础的软件原理,看完这本书刚好,不需要再深入。”
“我的建议,”纪兰清专心听讲的样子,让白辰很欣慰,“你可以从软件作为出发点,思考AI对人的主观设计思维能起到什么样的辅助作用。思维能力,是未来AI发展最关注的问题之一。”
“你就研究着玩玩,万一取得不错的成果,你就是为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研究不出来也没人怪你。”
纪兰清白了他一眼,虽然白辰说话很讨厌,但他话里的道理很中肯。
“你今天心情不好?”白辰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纪兰清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既然心情不好,送你点礼物。”
他把带来的那个包放到纪兰清面前,扬了扬下巴:“自己看。”